第 18 章
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偷偷埋下,即便一时死寂,你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生根发芽。毕竟它生长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需要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严子书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也不是不清楚傅金池在耍什么心机。
他无非是通过各种日常大事小事,一点点瓦解傅为山和“得力下属”之间的信任关系。
考虑到对方反派BOSS的立场,这种行为倒是符合逻辑。
甚至还不乏几分狡诈。
但不管傅金池怎么说,或者傅为山怎么想,按照公司决策程序,英瀚集团与东云银行在艺术金融领域开展合作项目,总负责人的人选确实要经过总办会研究讨论才能决定的。
这个议题很快经过审批,等到了会上,大多数与会干部倒也都提名了严子书。
一来,他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能力不差,也很熟悉这个项目前期的筹备工作。
二来,那天酒桌上,客关总监和其他同事也都在现场见证,既然已在秦茂生面前把话说了出去,而且对方也相信了,若是之后再换其他人,不免显得己方朝令夕改。
从理智上来讲,傅为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但原本顺水推舟的一件事,让傅金池牵着鼻子走,他就是感觉心里不痛快。
其他人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只都以为,他肯定会偏向自己的亲信。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看法,做老板的必定会给左膀右臂安排一个可观的职业前景。
哪怕是画大饼,也该做出点姿态,不然难免会被认为刻薄无情,有失人情味。
碍于面子,傅为山也只能大度一些,面无表情地拍了板:“与东云的合作项目,对公司的意义重大,那严子书就把手头其他的事放一放,专心负责跟进吧。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会场静默片刻,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同样与会的严子书起立,上道地表示:“多谢傅总和公司的信任和栽培。”
表明自己念的是傅为山的好处,与别人无关。
这种温驯的态度,才总算让傅为山心头痛快了一点。
这也算展现了自己的用人之量。傅为山说服自己,索性就这样安排吧。
从会议室走出来之后,便有高管拍着严子书的肩膀玩笑,揶揄说严助的名片可要找行政部重印了,毕竟马上还得加个“项目总经理”之类的名头上去了哈哈哈之类。
只有个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严助虽然年轻有为,只怕是‘太’年轻了,突然要带这么大的项目,想让那些资历老的员工信服,恐怕也不太容易吧。”
这个“个别人”是一个叫做李长安的副总裁。
李长安虽然姓李,但论亲戚关系,却是傅为山的表弟辈——他母亲是傅家嫁出去的女儿。
因着英瀚是家族企业,不论如何现代化改制,上上下下的关节里,七大姑八大姨堂表兄弟仍然可以论斤计算。这种裙带关系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李长安比较会讨傅三叔欢心,所以坐了个“副总”的位子,但惯常也是尸位素餐的主儿。
刚刚在总办会上,李长安为东云合作项目提名了另一个自己派系的人选,只是没能pk过严子书,现在下了会,自然就来阴阳怪气地找茬了。
严子书避其锋芒,拿出谦逊的态度,低眉顺眼地回应:“李总说得对,我经验尚浅,未必能够带好项目,工作上的事还要多向您请教。”
李长安见他不跟自己顶撞,不管怎么奚落,也仍像在唱独角戏似的,撇撇嘴自觉没趣。
旁边刚刚恭喜严子书的副总见状便道:“李总有什么高见,刚刚上会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呀?”不等李长安回答,又说:“哦,不过李总十次开会有八次请假,可能是一时跟不上会议节奏吧。要不然下次有你参加的时候,让秘书提醒大家,把语速都放慢一点?”
李长安吃了个瘪,他平时连班都没好好上过几天,可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么。
难得来参加这么一次总办会,目的只是为了帮自己的人抢项目,但是没能成功。
这位仗义执言的副总倒也非和严子书关系多铁,主要是看不惯李长安这种吃空饷的。
李长安悻悻走后,那副总又对严子书说:“不用管他怎么说,总办会决定任命你,当然还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只要你能做得好,功劳自然是别人抢不走的。”
严子书微笑着说:“这我明白,都是为公司做事,我自然会尽力做好的。”
副总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看好他的场面话,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严子书倒是真的宠辱不惊,透过复杂的人际关系看本质,那就是:有项目,他就做。
跟复杂万变的数据和资料打交道,至少比天天关心老板的风花雪月,更在他擅长领域。
重点是,哪个工作狂能拒绝通往“升职加薪”的机会呢?
严子书没主动争取过,是因为按照剧情,他本应一门心思跟在傅为山身边,不计得失。
在别人看起来,他就这么一直甘于待在这个伺候人的职位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不争归不争,不管什么样的方式,别人都捧到面前了,还有理由不要?
那就是对野心的侮辱了。
换成在原来的世界,哪还用什么副总鼓励,他不主动把别人踩下去都算厚道的。
他算了笔账,在目前的处境,升不升职的先无所谓了——主要是升职也没有用,能在英瀚做到哪天都不知道呢——但项目的绩效和奖金是实实在在的,能拿到手里也不错。
职位不能带走,金钱却可以帮他做很多事,不管是伪造身份,还是转移资金。
以后若能摆脱了剧情的束缚,这些仍可以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
严子书心情不错地站在工位旁,用喷壶给绿萝喷了点水,然后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
重新戴上时,仍旧掩去了眼里的算计和精明。
既然如此,还要多谢傅先生从中作梗了。
至于办公室政治?
那倒不碍什么,无非是职场人都要经历的必修课而已。
在项目团队开始点兵点将之际,严子书先请秘书处的Ben出去喝了杯咖啡。
甫一坐下,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给傅金池通风报信,是你主动的还是他要求的?”
这个卡座周围空空如也,咖啡馆里却不时有人进出,Ben变了脸色:“严助,这……”
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左右望望,再看严子书却老神在在,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Ben又提心吊胆地坐回去,这次屁股只敢挨了一半椅子。
系着围裙的店员端着托盘过来,把两杯咖啡送到小桌上,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言。
等店员走远了,严子书才语气平和地说:“不用紧张,你如果待在我这个位子上,就会发现,想看见这些小动作是很容易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来找你吗?”
Ben面上坦然,背上冷汗涔涔:“严助,不,严总,不知道,您说吧。”
傅金池暗中从Ben这里打探情报,这件事的性质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可以是“出于私交闲聊了一些八卦”。
往大了说,可以是“疑似泄露上司隐私或公司机密”。
严子书端详他良久,才把杯子端了起来:“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过去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之后,我打算调你来协助和东云合作的项目——前提是你能保证闭嘴的话。”
这下Ben真的懵了,除了被吓懵的,还是被好事砸懵的:“这……啊?您是说……”
原本他只是个普通文秘,被发现了私下搞小动作,反而得到好处,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瞠目结舌的Ben试图在对方脸上寻找说反话的证据。
“所以你能做得到吗?”严子书却问,“如果做不到,我就换别人了。”
一时间,Ben差点指天画地地表明忠心。
回去之后,Ben的新名片上便也加印了“项目经理助理”的头衔。
他本人的立场于是从“亲严派”,变成了雷打不动的“严派”。
此前,由于严子书一直对Ben不假辞色,Ben也就渐渐冷了心思。而且小人嘛,总是不安分的,傅金池用一些小恩小惠便收买他,为自己通报公司里的一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消息。
像严子书说的,只要有心,从上往下查的话,也是挺容易的——比如让信息部开后台权限,只要有人连着公司的WiFi做事,什么细枝末节都无所遁形。
查过之后,他认为Ben虽然不够小心,比如居然会用自己的手机连公司WIFI,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并不敢把重要的商业机密发出去给别人,到目前为止,只是透露过一些琐事。
这种程度,其实严子书就算举报上去,当事人背处分和扣工资是少不了,但是追究起来,能不能够得上开除或者职务犯罪,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问题是,他搞Ben干什么呢?
犯了这种错误的下属,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严子书从不相信、也不指望职场上毫无理由的绝对忠诚。
上司的哲学,就是容许下属犯错,拿住他的把柄,然后再宽容地原谅他,甚至施恩于他。
这效果比直接给予恩惠更事半功倍。
事实也证明如此,Ben现在反正是唯严子书马首是瞻了。
虽说他是个小人,但不可否认,往往职场上,小人就是比老实人混得开的。
严子书给Ben布置的第一个任务也正适合小人来做,那就是悄无声息地把傅金池约出来。
Ben有点懵:我刚被抓包暗通傅金池,转头就去直接约人?不是在对我钓鱼执法吧?
但他最后还是照做了,毕竟现在严子书现在从职权体系上是他的正经上司。
把指定的酒吧位置发过去,Ben仍心怀忐忑:“这样……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严子书盯着电脑,头都不转地反问。
“就是……和他见面的话,要说点什么好?”Ben小心试探。
“噢。”严子书心平气和地说,“只是给他发定位,又不表示要赴约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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