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陶小寒住的酒店离周成北的出租房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不远,但也没有近到下个楼就能碰到面的地步。
所以当周成北第二天大清早瞥见家附近便利店陶小寒的身影时,还是多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他看见陶小寒坐在收银台边,半个身子前倾倚在台面,短袖下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胳膊,手撑着消退了婴儿肥的脸颊,下巴尖尖的,下颌线比十几岁的时候要清晰许多,像是分手那年瘦下来以后就再也没圆润起来过一样,耳骨上的黑色耳钉小小一颗却很抢眼。
店内,得知收银小哥的名字是杨大东,陶小寒正笑得欢,说着“咱俩名字互补了”的时候,转头就看见周成北推门进来了。
周成北认出正在跟陶小寒聊天的收银男,就是那天送陶小寒去快递站的男人。
这家便利店兼职人员换得勤,所以尽管周成北常来店里消费,那天也没能一下把人认出来。
周成北一进门,就看见陶小寒身子跟着扭过来,但也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脸。
只是身体的反应没有脸快,脚的方向还是冲着门口。
“拿包红塔山。”
周成北拿烟付钱的时候,余光看见陶小寒离开椅子走到旁边货架去了。
两人全程没有视线和言语的交流。
本该拿上烟就走的,但看到陶小寒站在打开的冰柜门前,整个脑袋都快埋到冰柜里去,还是过去扯着人后衣领给人提起来了。
“哎呀你干嘛呀?”陶小寒扭着身子嘟囔了一句,脸避着不看他。
“北京没有便利店?”周成北问他。
陶小寒回身打掉他的手,垂眸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
紧接着又说:“现在是你主动来找我说话,也别说我缠着你。”
周成北用指腹的薄茧搓开烟盒的包装纸,没说话。
两人正僵持着,收银小哥突然闪现在他们中间,讷讷地说一句“打扰了”,然后伸出只胳膊把他们面前的冰柜门关上。
周成北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陶小寒的声音,“大东,你知道附近有哪里可以租房吗?”
陶小寒问出的话让他已经挪了几步的脚又停下了。
停下不仅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还因为陶小寒叫出了收银男的名字。
周成北在这附近住了几年,有些面孔反复见上几十甚至上百次也不知道面孔主人的名字,一方面是没心思,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
听见陶小寒叫出收银男的名字时,也才意识到陶小寒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交不到朋友打电话回来哭诉的小孩儿了。
看来有一些事,好像确实不需要他帮忙操心了。
“你不回北京了?”
“我是在武汉长大的,就算以后决定留在武汉,我想我爸妈也不会有意见。”
话软软地说出来,却带着很强烈的倔劲儿,句句都打在周成北后脑勺上。
“那你爸妈倒是看得开,不过你不是大学生毕业的吗?留这儿干嘛?体验生活?”
“这儿挺好,热闹。”
周成北在门口吸完一根烟,又进了店,对坐在柜台旁剥一颗茶叶蛋的陶小寒说:“小寒,你出来,我们谈一下。”
外面说话不方便,周成北给店里的员工黑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会晚一点去,然后就带陶小寒就近回了出租房。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门,陶小寒很熟练又带着点客气地走到沙发边缘坐下,两手规规矩矩垂在膝盖上,眼珠子跟着周成北的身影而动。
“是你主动带我回来的……”陶小寒手心里还握着一个只剥了一半的茶叶蛋。
周成北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手心里的茶叶蛋接过来,帮他接着剥,说:“陶小寒,你想去哪儿是你的自由,我知道我管不着,也没有让你一定要回北京,但是我希望你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你自己的喜好。”
周成北把剥好的蛋递给他。
陶小寒没接,移开视线喃喃道:“你觉得我不会喜欢武汉?不会喜欢后海里?也不会喜欢这里?”
“我不想让你后悔。”周成北说。
“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陶小寒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墙壁,然后往后缩了一下身子,很怕碰到周成北肢体的样子,艰难地咽着口水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能接受,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替我放弃这段感情。”
陶小寒垂着脑袋,低低地说:“既然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就别再管我了,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后又说:“我不会打扰你的……现在回北京肯定也会一直想你,所以回不回去对我来说没差。我现在只想自己在这里冷静一段时间,如果真的累了,我自己会放弃的。”
陶小寒站起来从沙发另一头绕出茶几,走向门口。
周成北抽张纸巾垫着,把茶叶蛋放下,再抬头陶小寒已经在门口穿鞋了。
他走过去,问陶小寒准备在哪里租房,陶小寒只是蹲在地上系鞋带,不回话。
他弯腰去拉陶小寒的胳膊,陶小寒却像受了惊的羔羊一样,一下就甩开他的手。
“陶小寒?”周成北愣了一下,但依旧没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声音听起来还是冷的,“陶小寒,说话。”
陶小寒起身去推周成北,眼睛一下就红了:“你别凶我……”
力气太小没推动,一动不动的周成北像一堵墙挡住他的去路,把他逼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抱歉。”周成北主动往后退一步,微微抬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碰他。
门开了又关,隔音太差,周成北听到陶小寒的哭声从外面走廊传进来。
他走到阳台抽烟,关上阳台门,隔绝了那道扰乱人思绪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再出去,哭声停了,人也走了。
在快递站忙到晚上十点才回来,经过便利店的时候,还是看见了那颗熟悉的小脑袋。
那个叫“大东”的收银男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陶小寒笑得眼角弯弯,眯成很俏皮的弧度。
在一起几年,又分手了几年,这么久以来,不管陶小寒做什么,是哭还是闹,周成北从来不会觉得他烦。
他一直都知道,陶小寒是太美好的存在,吵闹也只因他不好,是他没办法去北京,他选择向生活妥协,也是他放弃了他们的感情。
他只是没想到,他失去了的勇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陶小寒身上仍顽强保留着。
有时候,走出来的人只是怯懦而又自欺欺人地逃离,而留在原地的才是能够坦然面对内心的那一个。
周成北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给予陶小寒任何情感建议,因为在这段感情里,放不下、无法释怀的,从来不只有陶小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