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高额打赏会有系统提示,靳重山半夜倚在酒店的阳台护栏上,看见了斯野留给他的信息。

夏天的风到了后半夜,吹在身上发凉,带着高原上没有的潮意。

斯野喝醉了,酒后吐真言也好,胡言乱语也好,今晚终是不可能与斯野谈些什么。

他想抱人去冲澡。

斯野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十分抗拒。

他只好打来水,给斯野擦干净脸和手脚。

斯野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叫他走,说放下了,不要他了。

将斯野抱到楼上,他想守着斯野。

但他的存在好像让斯野很不安,嘴里嘀咕,还总是翻身。

他问:“我能留下来吗?只是看着你。”

斯野摇头。

“那我去楼下待着?”

斯野还是摇头。

他想碰碰斯野的脸颊,指尖刚一挨上,斯野就往被子里缩,将整张脸都盖住。

屋里开着凉风空调,也不能这样悟。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回去,你会好好睡觉吗?”

斯野埋了好一会儿,点头。

“那我回去了。”

说过这句话,直到他下楼,斯野也没再动过。

酒店是来成都前就订好的。

去年提分手的是他,用“放得下”伤害斯野的也是他。

他还不至于认为自己一到成都就该住进斯野家里。

出发前他想了很多。

事实上,从初春开车去北疆,他就开始反复思考。

想把斯野找回来。

但找回来之后呢?

他不想将斯野束缚在贫瘠的高原,不要斯野整日忙于琐碎的生活。

可是他与斯野不是同一类人。

他像一道沉重的锁链,会将斯野紧紧捆缚起来。

就像古兰茹孜的爱,将靳枢名永远留在高原。

他试着放下家乡,走向斯野。

他可以为了斯野,留在成都,或者陪斯野去更广阔的天地。

但斯野害怕了。

去年夏天,斯野那么勇敢地奔向他。今年换他将那个勇敢的斯野找回来。

可他其实很迷茫。

过去他总是淡然地看待着周遭的一切。

长久地仰望雪山,人们会认为天地浩大,人生弹指一挥间,个人的悲欢离合不再重要。

但再如何渺小,那也是凡人的一生。

他开始为失去懊恼,为前路焦急。

他从雪山上,从白云间,从雄鹰的羽翼上跌落下来。

第一次感到,亘古不变的山是山,而他只是他。

人根本不该在感怀天地之大时,忘记渺小的个体也是完整的生命。

这一切都是斯野给与他的。

斯野将他这样一个没有色彩的人,浇上浓墨重彩。

他要重新得到斯野,尽管他并不知道重新得到之后,他们还会面临什么。

此刻他确定的是,从分手到现在,他没有一刻真正放下了斯野。

看着闪烁的打赏提示,靳重山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是说好好睡觉吗?

怎么又醒了。

次日,斯野刚到工作室,就被白小也拉去看修过的图片和视频。

金色的夕阳下,靳重山穿着他设计的帕米尔之春,站在太古里人来人往的街头。

眉目并不舒展,眼中有极淡的茫然和忧愁。

远离尘嚣的野性和原始仿佛在靳重山身上活了过来。

但又因为这份茫然,将野性撞入都市的拉扯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斯野喉结不禁滚了滚。

这是和去年给他做模特时不一样的靳重山。

去年靳重山流露的是神性,今年展现的却是凡性。

很难说哪一种更好。但毫无疑问,靳重山此时的气质极衬这套衣装。

“野哥!靳哥也太牛批咯!你看勒姿势,勒眼神,威廉那瓜批给靳哥舔孩(鞋)子都不配!”

斯野回过神,“嗯。”

“而且靳哥还懂摄影!勒几张是他让摄影师拍的,我咋觉得他比摄影师还专业哟!”

懂摄影?

斯野不记得靳重山会摄影。

不过靳重山确实玩过他的相机,还喜欢给他拍照,在他自拍时突然闯进画面。

想到他们第一张合照,他、小羊、靳重山。

斯野眼里就多了一丝近似温柔的神色。

“不过靳哥不要钱,我昨天说请他吃蛙噻,结果蛙一上来,他一看那满满一层辣子,就遭黑跑咯!”

斯野:“吓跑?”

“是噻,我一个人吃了三斤,打包四斤!”

白小也边说边比划,“野哥,靳哥他又不要钱,又不吃饭,我心头过意不切,你好久还是约他吃一顿嘛。”

斯野点头,“嗯,好。”

白小也马上卖乖,“还有哇野哥,你是不是该去店里看看了耶?昨天你刚来豆走咯,不算哈!”

斯野心里装着事,被吵得头痛,应下来,“我今天下午过去。”

靳重山中午给斯野发微信:

[我未来一段时间都在成都,你哪天有空,我们见个面。]

分手后,他们并没有彼此拉黑。

斯野舍不得,靳重山不是动不动就拉黑的性子。

但这却是半年多以来的第一条信息。

斯野食欲不佳,中午只喝了几口星姐特意带来的汤。

星姐本来想问他靳重山的事,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能开口。

斯野不知道怎么回答。

昨天在全然混乱的情况下,他想,靳重山不会是为他而来。

但此刻他明白,靳重山就是为了他而来。

若是刚分手时,他一定开心得奔向靳重山,现在顾虑却超过了欣喜。

去年他不懂,觉得靳重山太绝情。

但时间将许多细节打磨得清晰。

靳重山从来就是心有天地的人。

也许在靳枢名告诉他,你要守护这片高原时,他就习惯了凡事为别人思考。

靳重山考虑过自己吗?

没有。

雄鹰在翱翔时看不见自己,只看得见护佑的生灵。

所以靳重山给他选择了一条最适合的路。

他稳稳当当走在这条路上,越来越成功。

靳重山再次出现,无非是想看看他过得怎样。

也许靳重山也在苦恼,分手有没有影响他的人生。

可看到了又怎样?

这样的重逢他根本不需要。

新的消息又来了。

[我们谈谈。]

斯野迅速将手机翻面,双手插入发间。

但不久,他又拿回手机。

[好,我下午去店里。就在春熙路找个地方吧。]

白小也没吃午饭就跑去旗舰店,今天还有一场活动,他打算将斯野剪进去。

没想到下午斯野还没来,靳重山先到了。

“靳哥!你怎么又来了?”

靳重山打扮和昨天差不多,但肩头挂了个相机,“来看看。”

“你也玩摄影?我就说嘛,你昨天让摄影师拍的那几张照片怎么那么有感觉。”

“随便拍拍。”靳重山时不时看向店里。

白小也笑,“别看啦!野哥还没到,来里面坐坐?我还是个咖啡师。”

白小也做咖啡时,靳重山去布景的地方参观。

模特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到了,闹哄哄的。

斯野到的时候,没看见靳重山。见白小也刚做好咖啡,端起喝了口。

“野哥!”白小也喊:“那不是给你的!”

斯野笑,“你的?再做一杯。”

靳重山进来了,白小也结巴道:“靳哥,你咖啡让野哥喝了。”

斯野一僵。

“没事。”靳重山语气平静,看向斯野。

斯野别开视线,“我可能要忙一会儿。”

“嗯。我等你。”

斯野一来,白小也就没时间给靳重山做咖啡了,忙带着老板看流程,盯拍摄,还偷拍了斯野几段。

要平时,斯野早发现了。

白小也觉得老板心不在焉。

他来“旷野”这么久,斯野做事向来效率高,很少有走神的时候。

白小也坦白偷拍的事,问能不能捡到视频里。

“捡吧。”斯野今天格外好说话,“差不多我就先走了。”

靳重山虽然没参与工作,但始终注视着斯野。

斯野从店门出来时,他已经在街边等着了,“喝什么?”

“都行。”

春熙路太古里这一片,有太多装修别致的咖啡店甜品店。

靳重山停在一家边,“这里?”

“好。”

点餐时,也是靳重山说了算。

问斯野,斯野只会说好。

他们之间好似变得十分陌生,却也不是真正陌生人的陌生。

两个曾经亲密到拥有彼此的人回到陌生人的轨道,竟是比陌生人更加尴尬。

靳重山想起以前,斯野总有很多小要求。

糖少一点,冰多一点,柠檬多了不行,奶油再加一点。

他很怀念那个撒着娇跟他提要求的斯野。

饮品放在桌上,谁也没动。

斯野看着杯子里的桃子,靳重山看着他。

“昨天晚上我送你回去,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斯野还是没抬头,但肩膀很轻地绷住了。

“嗯。”

“你说,已经放下我了,叫我走,不要再来打搅你……”

斯野心中一惊,终于直视靳重山。

他居然对靳重山说了这样的话。

也好,也好。

喝醉的他代替清醒的他将难听的话都说了。

现在他再重复一遍,也不至于太难堪。

“是。”斯野直了直腰背,“你说时间会让我放下。分手这么久,我已经放下了,也已经开始新的生活。”

靳重山眉眼极沉,“我昨天也对你说了一些话,你醉了,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再说一遍。”

斯野心跳轰鸣。

靳重山对他说了什么?

现在又要对他说什么?

“斯野。”靳重山声音很轻,也很坚定,“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你。”

斯野瞳光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他就这么盯着靳重山,压抑半年的情绪冲向头顶,又在名为理智和受伤后的自我保护下冰封住。

许久,他重逢后第一次毫不避闪地看着靳重山,脸上带着淡然又决绝的神情。

“可相同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靳哥,一方已经放下的感情,不可能再捡起来了。”

“我们……还是像去年说好的一样,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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