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靠近真相

安无咎这张聪明脸上头一次露出这么窘迫的表情。

沈惕倒是十分受用, 见他过来要夺手里的面罩,就故意把手背到身后。

“你给我啊。”

安无咎朝他摊手。

沈惕本来想捉弄他,可看他这幅样子, 又舍不得捉弄, 生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惹得安无咎不开心。

于是他将背起来的手伸出来,可安无咎去拿面罩的时候, 他又不松手。

安无咎抬了抬眉,原本不想说话的,但又强调着重复了一遍,“我还没有粘好, 让我重新弄一下。”

沈惕被他的认真劲儿逗笑了, “好吧好吧, 给你。”

他递过去, 又坐回到床上,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又看一眼墙壁上显示的时间。

才六点不到。

“你这么早就醒了?”沈惕拉过他一只手, 揉了揉他的手指,眼睛无意间瞟到手腕上的伤痕。

他们一起经历了三场游戏,他的伤也愈合了, 只是留了缝针的疤,短短的几条横线,一条交错的纵线,看起来并不吓人, 在安无咎的手上反而挺好看。

不过沈惕没把这话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审美估计也不是那么正常,说出口怕吓着他。

听到他问早起的事, 安无咎心里想着其实是一晚没睡。

但他没有说,只是用“被外面的飞行器声音吵醒”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他看了一圈面罩,检查了一下溢胶的部分,才发现沈惕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已经好了。”安无咎挨着他坐下,还伸出手腕让沈惕捏,“完全没感觉。”

沈惕笑了笑,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手指摩擦着伤痕。

“你怎么还会留着我的面罩?”沈惕故意逗他,“你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才留下这种纪念品的吧。”

安无咎原本低头看面罩的碎裂处,听到这句,一下子抬起头,斜着瞟了沈惕一眼。

沈惕被这个怪罪的眼神可爱到了,虽然知道是自己说胡话,但还是高兴。

“不是啊,那怎么会留我的东西?我想想……”沈惕故意做思考状,“不是暗恋我……那我可只能想到一种情况了。”

“什么情况?”安无咎反倒被他勾起兴趣了。

沈惕一本正经,“只有变态杀人魔会杀完人之后保留受害者的物品作为纪念,你不会这么变态吧?”

安无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脑回路真不一样啊。”

虽然他刚转换状态的时候也是挺变态的。

安无咎一面低头重新粘面罩,一面为自己解释:“我是后来回去捡的。”

他说话总是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结束决斗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恢复了状态,突然想一个人去决斗阈看看,我看到你的面罩还在那儿,想到我在转换成另一个状态的时候,真的有动过想杀了你的念头。”

他说完,还瞥了沈惕一眼,有种犯了错的心虚。

沈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然后呢?”

“然后我就很愧疚,因为你也是被迫上去决斗的,我觉得自己当时疯了,谁都想杀,刚好那个时候益柔教过我收藏阈的用法,我就把你的面罩试着收藏了。”

沈惕心中明白,安无咎就是这样的人,会为自己的恶意感到悔恨,在极端的时候也会不齿于他曾经的良善。

其实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只是没有这样极端,也没有安无咎这样惭愧。

“昨天你说起来,我突然想到这个面罩现在都还在我收藏阈里。”安无咎继续说,“听吴悠说过,收藏过的物品可以付费3D打印出来,只要不是过大的物品,不过那种也没法收藏。”

“打印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这里满大街都是3D打印机器,安无咎大半夜跑出去,走了两条街找了个看起来最好的,付费扫码打印出来,为此也花了不少钱,中途还被一个醉酒男人搭讪,安无咎被打扰得没了耐心,差点把对方的手折断。

但沿途小商店卖的胶水实在不好用,一不小心就会挤出太多,安无咎忙活了一会儿,勉强是把碎成两半的面罩粘到了一起,但着实不好看。

他放弃了,把面罩放在矮桌上,趴在床边看了半小时沈惕的睡颜,天不亮又推门出去了。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

沈惕歪倒在他身上,“你怎么不把收藏的手铐也打印出来?”

安无咎愣了一下,正要问打印手铐做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他忽然间想明白,于是差点说出来的话也哽在喉头。

看到他的反应,沈惕觉得很好笑,两手绕在他的颈前,吻了吻他脑后,在心里对他表示感谢。

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安无咎这种傻子,才会试图去保护他因怪异而产生的不安。

“这样可以吗?”安无咎刮掉之前的胶,用新的粘好递给他看。

沈惕点头,“可以,给我吧,我后面的游戏都戴上。”

“为什么?”安无咎觉得有些浪费。

沈惕戴上安无咎复原的面罩,认真道:“我要为你守节。”

安无咎笑了出来,但看到他戴上,脑海中竟一瞬间涌现出初遇的画面。

他嘴上说自己孤僻,没有同伴,可明明从一出场就在帮他。

安无咎还记得,杨明当初羞辱自己的时候,是沈惕用香槟瓶盖弹中他的后背逼他收手,也是他故意表现出香槟很难喝的样子,故意丢下,才让零物资的自己能有一点维系生命的资源。

就连决斗,当时的沈惕都是招招试探,没有一次致命。

这么一想……

“沈惕,”安无咎转过脸,“一见钟情的好像是你。”

沈惕刚取下面罩,手里还拿着,被安无咎这突然一击弄得当场愣了愣。

但他没有愣太久,便顺水推舟地认了下来。

“是又怎么样?”沈惕挑了挑眉,“你最开始想杀我,最后不也落到我手里了?”

安无咎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可以这么没脸没皮,但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不是想杀你,是有一瞬间考虑过这个问题。”安无咎认真澄清。

“好好好。”沈惕只觉得他可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硬生生逼着安无咎陪他再睡两小时。

安无咎没打算挣扎,就这么让他抱着,沈惕的手搂着他的腰,手上还戴着那双遮掩纹路的皮手套。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安无咎起了念头,从他的怀里抽出自己的手,将他左手的手套剥了下来。

那些躲起来的青色纹路布满整只手,微微凸起,像藤蔓缠绕住皮肤。

安无咎的手指沿着纹路向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沈惕的,与他十指交握。

他知道沈惕还没睡着,沈惕的确也没还没睡,闭着眼,感觉安无咎轻轻地与他交握,又牵过他的手,放到胸前。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过沈惕。

他的记忆里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师友,所有可能与他产生情感连系的人都不存在,他也没有任何的感情,从零模仿成现在这样,已经费了很大的工夫。

他所拥有的只是安无咎。

杨尔慈带着钟益柔和诺亚回到了她的住所,晚上的时候她就做了个噩梦,梦中尽是一些十分玄学的东西,恶灵、祭坛、生满触手的怪物,还有海上久久不散的迷雾。

她将这些归因于圣坛后遗症,毕竟这些有悖于她的唯物观。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才凌晨四点,杨尔慈给自己泡了杯热的红茶,工作室现在是钟益柔住着,她不愿意住主卧,又要把之前住的客卧让给诺亚,只好睡工作室里的沙发床,连门都没有关。

杨尔慈想查些东西,想了想还是端着茶进了工作室。她动作很轻,将茶杯放在书桌上,看到钟益柔身上的薄毯全踢到地上,又弯下腰捡起毯子给她盖好。

钟益柔化妆的时候相当美艳,但素颜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杨尔慈回到工作台前坐下,她找到一些文件浏览了一遍,又检查邮箱里的邮件。

有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关于她的父亲。

[你父亲失踪的事,我帮你找很多人查过,档案库里也没有相关记录,我感觉是他知道了什么,被秘密处理了。

我找到一些被离职的人的名单,其中有好几个人都销声匿迹了,和你父亲一样。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离职。]

这条邮件来自于和她交好的一名研究员,这些内容也已经是她怀疑过的,并没有太多可用的。

杨尔慈接收了那份名单,她知道自己短短的四十小时不可能找到这些人,但万一他们出现在圣坛了呢。

名单里有五个人,三个白人一个黑人一个亚裔,最年轻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

她往下翻了翻,又是另一封重要的未读邮件,点开后里面就只有一个附件,是当时她拜托技术部的朋友复原清晰的图片。

也就是钟益柔给安无咎扫描金属内骨骼的片子。

她看到那串不清晰的代码,直觉感觉有问题,像那种全身换骨的技术,在她的认知范围内没有多少实验室可以做到。

沙文的义体研究部门算一个。

图片被加载出来,骨骼上的代码和图案变得清晰,放大之后,杨尔慈终于看清了内容。

[Evoorg00021,CV]

代码的最右边还有一枚很小的太阳状标志,和圣坛里频繁出现的标志很类似。

杨尔慈隐约感觉发现了什么。

安无咎的记忆一定是有问题的,他不可能是个没有参加过任何实验的普通学生,即便不谈移植这些金属骨骼的技术难度,光是购买这些高新义体的费用,也不可能是学生能承担的,更何况他还背负着重病卧床的母亲。

代码里的CV是沙文公司的缩写,但后面的太阳标志并不是沙文的符号,而且她作为沙文的生物部门核心研究员,从来不知道有这些金属内骨骼的生产,看安无咎的状态,这些骨骼已经相当先进,完全可以替代人类原始骨骼,甚至是超过原生骨骼的表现。

Evoorg又代表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英文单词,难道是什么小语种。

现在使用小语种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尔慈皱眉,暂且将这些放在一边,去处理剩下的邮件,可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一点。

如果将Evo和org分开来,后面的org会让人联想到很多词,组织,还有生命体。

Evo……

Evolve

进化?

进化生命体,进化体……

凌晨,窗外的白色霓虹转灯忽然间闪到杨尔慈眼前。

她背后发寒。

难道说,安无咎是被人篡改了记忆的进化实验体?

把他投放到圣坛,也是为了测试吗?

她静了静,将这些资料备份,准备等白天再告诉安无咎。

得知这些信息的杨尔慈已然没有了任何睡意,她坐在工作台前,静静地盯着台面上的一个小缺口发呆。

她似乎在靠近一直想找寻的真相,但越挖越深。

如今得到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大概是这一次很安稳,想解决的事已经解决了。安无咎在沈惕的怀里好好地睡了一觉,他以为很久,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也才三个小时。

沈惕正在洗漱,安无咎起了床,也跟他一起洗漱。

他们就像是最寻常最普通的情侣,需要担心的只是工作上生活上的琐事,而不是三十几个小时之后能不能活下来。

安无咎收到杨尔慈的留言,约他面谈。

“语气很严肃的样子,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她什么时候不严肃啊。”沈惕玩笑道。

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人离开了房间,安无咎打算去找个服务人员交代一下再走。没想到刚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一楼的俱乐部舞厅,就直接撞见一名所谓的“客人”在那儿撒泼,人就一个人,但阵仗很大,引人侧目。

那个男人看起来和他们俩岁数相差不大,个子高,干瘦,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可上来就一脚把一名女孩子踢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地辱骂着,言辞极其难听。

安无咎望了一眼那女孩,白天这里的灯不是蓝色的,看人更清晰,她的脸上这次没有戴面具,但安无咎还是通过身形一眼认出,她就是昨晚那一队女孩打头的一个。

“不好意思客人,她们每次服务前都要洗脑的,可能中途恢复了?脑子一下子不清楚冒犯到您了,真的抱歉,我们赔您一瓶酒怎么样?”

服务生都拦不住骂人的客人。

就在他还准备一拳打向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女孩儿时,安无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了。”

男人被他的手劲惊到了,想要反抗,可挥拳的手根本动弹不了,被安无咎握得紧紧的,像上了一没镣铐。

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激起,“你瞎掺和什么!管得真他妈宽,你当你是谁啊!”

可他根本推不开安无咎,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越来越疼,骨头都要被他握碎。

安无咎冷眼看向他,淡淡道,“如果我偏要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