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犹大酬金

事情发生的前几秒, 安无咎几乎是没有知觉的。

直到听见水滴声,看到落在地板上的血,极端的疼痛才传递到周身, 如同一阵原以为会短促、实际上却蔓延至今的刺耳尖叫。

他头顶的筹码值从12000变成了10000。

就在安无咎失去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时候, 大厅内传来庆祝的音乐,大屏幕上,周亦珏组好几个人的排名都大幅跃升, 一时间竟多出一万,周亦珏本人赢得了两千的筹码。

就这样,紫队超过红队,成为了新的团队第一。

“无咎哥!无咎哥……”

脑子里嗡嗡的, 安无咎能听见吴悠他们的声音, 但都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 模糊不清。

他握住了自己流血不止的肩头, 那种疼便在他用力下加剧。

藤堂樱看到这一幕也很慌张,可突然间,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安无咎肩膀断面露出的骨骼, 并不是人类的骨骼。

由于是系统直接将筹码者的身体回收,那断面平整干净得很,最快最快的刀也砍不出这样的效果。

血肉之中露出的一小截, 是银灰色的,泛着金属的光泽。

吴悠反应很快,花了一大笔钱地购买了医疗包,先是将止痛药递给安无咎, 匆忙让他吞下, 然后又用药粉撒在安无咎的伤口上。

伤口太大,吴悠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起来, 药粉撒了许多,他额头都渗出汗来。

一旁的南杉看见,想伸手去替他,没想到沈惕回来了。

南杉从没有见过沈惕这样的表情。

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这个喜欢发科打趣、任何时候都状态松弛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人,也会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

“我来。”

他一只手按压住安无咎受伤的肩,另一只手拿过吴悠手上的医疗包,找到了止血带,将止血带绕过安无咎的颈侧,试图让断面止血。

安无咎感觉有些无力,血液的快速流逝和断臂的痛苦令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他看了一眼沈惕,见他眉头紧皱,为他包扎的手都在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惕这样紧张。

莫名的,安无咎心中一阵刺痛,比失去一只手臂来得更加汹涌。

他不愿意让沈惕担心,怕他担心。

“我没事……”他抬起满是血的手,碰了碰沈惕的手腕,血液也留存到他的手腕皮肤与皮手套上,“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沈惕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说完之后又有几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大声,“……真的很危险,安无咎,我说过了不要当筹码。”

安无咎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并不意外。

他努力握紧沈惕的手腕,让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事,真的不害怕。

“我来我来!”

钟益柔不知道从哪个桌上临时过来,用止血带加压包扎,动作很娴熟,“现在必须要赶紧止住血,否则万一因为大失血导致休克就麻烦了。”

“你怎么过来的?”吴悠问。

“我听到有人议论了,说一直没有伤亡的红队也有人受伤了。”看着断面不断喷涌的血,钟益柔的一颗心仿佛擂鼓一般,生怕这血止不住,“没想到等我过来看到的是无咎。”

“是谁输了吗?”藤堂樱问到关窍,“现在有几个人在赌?”

沈惕扭头,看见诺亚还在桌上,她方才那一局还没有结束,不会是她。

“尔慈也在,但是她没有输,我就在她旁边,她的那一局还没有结束呢。”

藤堂樱心下了然,“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南杉提出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不小心输了?”

“不太可能。”

这样的否定和揣测在过去会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唯独安无咎不会。

然而此时此刻的安无咎,脸色苍白,但很笃定。

“不会是意外。”

“他是一个胆小的人,如果真的一个赌局没有信心,他不会一口气赌下2000筹码,这个数字比他自身筹码值的两倍还要多……”

恰巧此时,一直在人潮之中搜寻的沈惕看到了陈余的背影,他像鱼群之中脱离的一条鱼,在人群中逆向穿出,此刻正朝着大厅的另一个大门匆忙走去。

他的状态的确不对。

他转头,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对安无咎说:“把你的筹码权限关掉。”

说完,他消失了。

安无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失血产生的副作用一一出现,令他几乎站不住,只能原地坐下。

“这种止血方法太慢了,得试试能不能开放静脉通路。”钟益柔试图在游戏商城里购买可以输血的工具,但最后依旧没有找到。

“没关系的。”安无咎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我的体力和一般人也不太一样,恢复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钟益柔想到了他之前手腕的伤,的确,安无咎无论是耐痛力还是恢复能力,都比寻常人快得多。

吴悠难以接受,“但你这次是整只手臂,手腕的伤根本没法跟这个比!”

南杉看着很不舒服,但也无能为力,转头想去看看沈惕,却发现他不见了。

血很快染透了纱布和止血带,仍旧没有停止出血的迹象。

“我只要能撑到最后,”安无咎面无表情地说,“就不要紧。”

他抬眼,空中悬浮着的倒计时还剩下两小时二十三秒。

安无咎看向钟益柔,“两个小时内,我会死吗?”

钟益柔知道他不能这样罢休,“我只能尽力,得看看你止血之后的状态怎么样。无咎,大出血是真的会死人的。”

安无咎当然知道。

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仿佛这样的事他已经经历过无数遍。

“没关系,就算是死了……”

他盯着大屏幕,嘴唇苍白,“只要我们拿到第一,我就可以复活。”

陈余一路独行,心中惴惴难安,他输掉赌局的瞬间,看到了远处安无咎凭空消失的手臂,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向下,脑子里全是之前紫队那家伙说的话。

[你们就算全组能赢,一起出去,你能拿到最多的积分吗?你来这里搏命一定也很缺钱,不是吗?]

[你想想我们给你的方案,只需要你输一次,拿安无咎作筹码,不需要你杀了他,就把他弄残,让他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赌局,你押多少注的筹码,我们会等额给你一半,当做你配合的酬金。]

[你好好想想,他真的像他演出来的那样善良仁慈吗?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接下来,他从地下兑换区回来之后,是否会把自己赢得的筹码分给你们。如果不是,证明他就是伪善!他明明可以给你们,你们的筹码变多之后,哪怕真的输了,失去了一部分身体,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可就你们现在这点儿筹码,只需要一局,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着吧,他一定不会给你们,我们已经试过了,筹码是可以用积分转换给其他人的,安无咎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你们。你只需要在赌桌上试试,看他回来之后,你头顶的筹码值有没有变化。]

[你只有900,900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是害你,只需要找一个人拿你做筹码,故意输给我们,你就死了。 ]

[试一试,就试两千,最多断他一只手臂,死不了人的,你也损失不了什么。办成之后直接来一楼兑换区,我们会当场给你一千。]

这些话反复地交错地出现,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杂,如同他的脚步一般。陈余不断地看向身后,生怕背后出现安无咎,或是同组的其他人。

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是为了他的孩子,他不得不这样!

突然地,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一具尸体身上,陈余匆忙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尸体的血。

这个尸体和安无咎一样,失去了手臂,两只手臂,像一个破损毁坏的人体模具,睁着一双涣散的双眼。

陈余的腿都吓软了,他用手抓着楼梯扶手强撑着起来,一步一瘸地继续向下,终于离开了这座昏暗的楼梯。顾不上身后,他直奔兑换区,门动了动,仿佛就要打开了。

可下一秒,他却感到后颈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陈余头脑昏沉,睁眼也很费力,只感觉眼前隐约有个影子,瘦长深黑,同鬼一样,视野从模糊渐渐地转向清晰,他终于看清。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沈惕。

沈惕嘴角勾着笑,手里拿着枪。

“怎么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他的手指勾在扳机护圈里,将手里的枪一圈一圈地转着,看起来像是十分漫不经心,可陈余心里清楚,他在赌场早已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他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安无咎关系匪浅。

“你……”陈余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绑着我啊,我……我刚刚被人出老千,我被坑了!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输,我真的没想到!”

沈惕冷笑一声,“我问你了吗?就这么不打自招?”

他走近一步,转动的枪被他反手一握,枪口直接抵上陈余的胸口,“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的手可一点都不稳,手指头颤得很,可能听到什么我不想听到了。,一不小心,这个扳机就被扣下来了。”

陈余的双腿都软了,他连忙求饶,但嘴上仍旧不承认,“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让我说什么,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是吗?”沈惕挑了挑眉,将枪移开。

就在陈余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他的膝盖!

惨叫声中,沈惕优雅地笑着,“你看,我说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我的手很不稳的。”

就在他抬起手,做瞄准姿态的同时,陈余痛苦地求饶,“我说……我说,我、我是故意拿他当筹码,故意输的……”

沈惕脸上的笑意冷下来,“是周亦珏?”

陈余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沈惕看了出来,只得承认,“是……是他,他派人来找我……”

他一五一十对沈惕和盘托出,包括紫队的那个黄毛说的筹码酬金。

“哦?”沈惕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带着笑,却让陈余更觉得瘆人,“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出卖队友才赚到的酬金,不拿到怎么行?”

他抬脚,踢了踢陈余完好的那只膝盖,“还好只打了一条腿,还能装装样子走过去。”

沈惕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把他从柱子前扯过来,“你现在就给我去兑换区,把他们承诺给你的那份筹码要回来。”

“放心,我会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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