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韬光养晦
没人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安无咎此时此刻的目的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成为游戏里的幸存者。而在这一场热身赛里,他需要做到两件事。
1、不可以获胜。
2、不动声色地促使杨明获胜。
输其实很简单,选个1或者100,必输无疑,但太扎眼,一看就是自我放弃。这场游戏难的是输得不明显,要让杨明和其他人通过结果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这样一来,其他人对他的恐惧和防备才能有所减轻。
稀薄的雨水落到圆桌上,裹着化工原料和泥土的气味,真实得可怕。
时间不多了。
以正向思维玩这个游戏,原本的目的是要通过分析,预判他人的结果,使自己所选择的数字更加接近所有人所选数字的均值。
那反过来呢?
他想让杨明成为最接近均值1/2的那个人,就需要预判其他人的数字和杨明可能选择的数字,最终决定自己要写哪个数。
要达成想要的结果,安无咎需要尽可能猜中每个人选数字的范围。
选项在1到100之间,假设这场游戏有足够多的理性人参赛者,多到可以忽略个人取向,那么猜得的数字会在1到100之间呈现均匀分布,则平均值在50左右,取1/2后,可选择的数字就进一步缩小,从[1,100]变成了[1,50],选50以上的就不可能成为均值的一半。依照概率或是中位数,大家普遍会猜中的数字则是均值50的一半,也就是25。
选取25以上的数字,获胜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
选择太大的数字,在心理上会造成负担,会害怕自己成为被平均掉的人,在这种心理下,选择更小一点的数才是安全牌。
但这只是第一层逻辑。
如果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且遵循这一层逻辑,选中的数字将会普遍落在25以下,这样一来,最终均值的1/2又向下转移,变成12.5左右。以此类推,再下一层就是6.25……
处于第一层的玩家会猜自己心目中的均值1/2。
第二层的玩家则会猜他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甚至是他们认为的、其他人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随着玩家逻辑层次的深入,最终猜的数字将越来越小,直到数字1,因为没有一个玩家会认为其他人会选择比自己还要小的数字。这种平衡状态就是纳什均衡。
所以这个游戏最难的并非猜平均数,而是猜目前场上八名参赛选手的思维模式究竟在哪一层。
因此在得知游戏规则以后,安无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观察上,这是他能够在短时间获取陌生人情报的唯一方式。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很大程度上靠后天形成,取决于人生经历、受教育方式,思维模式又会反过来影响他的穿着打扮、为人处事。
刘成伟没上过学,没有接受过基本的教育,大概率不会知道博弈论。
安无咎看了一眼刘成伟,发现他并没有果断写答案,而是抓耳挠腮很努力想了一阵子。
但拿到这种题,总能想到该选靠近中间的数。刘成伟的水平,选认为均值为50的概率是最大的。
看向其他人的时候,安无咎忽然意识到,自己醒来时面板上显示的是第五关,不知道其他玩家是否也是一样,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没有人是新手。因为没有一个人过分慌乱,对规则不熟悉,看到犯规者被枪毙也没有人崩溃。
这些幸存者经历过前面的轮次,并且活了下来,且这轮不是新手赛。按照这个热身游戏的难度,之前恐怕也有类似的项目。
活到现在的幸存者都不是傻子。
年级最小的吴悠……安无咎觉得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进入这种生死攸关的游戏,只看穿着,他似乎的确不像是能负担得起教育成本的人,可在提到安无咎脖子上的花纹时,吴悠第一时间说出了花卉种类,至少说明他的家庭并不一般。
均值为25这一层必然能想得到,只是真的选了25,他恐怕也会担心有人选更小的数字,拉低平均值。
他的答案恐怕更靠近12.5一档。
上野和老于似乎属于一类人,谨慎小心,怕犯规,多思多虑。上野戴着眼镜,指腹有使用键盘后留下的薄茧,大概是长期使用键盘的痕迹,那么应该受到过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他们应当比刘成伟和吴悠站在更高层的逻辑层面,那么大约是在6.25,只能选自然数,那么也就是6。
安无咎陷入沉思。能想到6左右已经不容易了,继续向下就会有风险,因为每个人的思维深入程度是不同的。即便能想到更深的逻辑,也会担心其他人想不到,因此放弃选择更小的数字。
那钟益柔呢?
她很聪明。这是安无咎对她的印象,对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又善于观察,在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这个游戏的关窍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杨明的职业,这种情报收集能力绝对不是一般人。
除此之外,她手指茧的分布不像是使用电脑留下的,加上那种细小的伤痕,更像是使用精细刀具。
安无咎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工具包,她小腿的人造皮和改造过的手掌。
应该和义体改造或是精密机械有关。
但正是因为她够聪明,对前面几人的分析应当和自己相同,对她而言杨明和自己都是需要提防的。
按照杨明给出的关于安无咎的情报,有用的信息无非就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这样的形象会导致钟益柔会相信[安无咎会做出非常意想不到的选择,比如很低的数字。]
对她而言,最终结果没准儿就在6附近,一旦有人选了个很小的数,和之前刘成伟等人的一平衡,最终说不定就刚好到她的位置。
每个人的想法目前都只能揣测,安无咎很清楚,他只是在猜,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一个也不中。
可尽管如此,猜也分好猜和难猜。对他而言最难的,也就是沈惕了。
这个人是目前场上唯一一个毫无破绽的人。
脸上带着面罩,看不到长相,穿着打扮也没有独特之处,甚至到现在为止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安无咎思考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方向。却发现对方竟然望向了自己。
两人又一次视线相对,安无咎眯了眯眼。
对方也在观察他。
对场上的所有人来说,被描述成疯子的安无咎无疑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恐怕沈惕也很好奇。
在两个人眼中,彼此都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是对方的容错点。只是一个人毫无破绽,一个人被全然揭穿。
不对。安无咎低头看着纸面。
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沈惕选择完全不暴露,说明他了解这个游戏的根本。那么之前那几个人的选择对他而言也能预料,至少存在两个会选择高于6的数字的人,因此沈惕如果想赢,也不会选择太低的数字。
但6到12.5之内具体哪个数字,安无咎只能赌。
目前存在一个可能出现在25附近的数字,一个可能出现在12.5附近的数字,三个可能会出现在6附近的数字,不算上沈惕、杨明和自己,平均数算下来大概在11左右,那么平均数的1/2会出现在5或6身上。
按理来说,如果剩下的三个人都是擅长深层思维的人,他们会选择的数字应该偏低,甚至可以到第三层。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了解这个游戏运作的法则,真正会做的不是往更深处猜,而是靠近其他人的答案。
沈惕的全副武装让安无咎感受到了什么,直觉让他认定对方会选择较低的数字。
既然他能感觉到,杨明一定也可以。
最终的数字不会高于6.
杨明会选什么?
不,杨明会怎么揣测自己?
安无咎望向杨明,对方凝视着显示屏,没有抬头,拧着眉,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计算时间到。现在公布‘中庸之道’第一轮游戏结果。”
他们每个人面前的手写屏在空中依次投射出新的投影。
“吴悠:13,于光:6,钟益柔:6,上野大成:7,刘成伟:25。
杨明:5,沈惕:6,安无咎:8。”
“最终平均数的1/2为4.75,与之最接近的是杨明的结果。杨明获胜。”
看到杨明脸上那副意料之中的得意和难得的放松,安无咎的心才沉下来。
他的预判没有错。
杨明的水平和他想象中一样,可以估算出场上平均数的范围,只是对他来说,估算是无用的,因为存在一个他忌惮的人。
经过之前的对话,安无咎已经知道自己在杨明心中是多么危险的形象,心机颇深又擅长伪装,不按照常理出牌,看不上其他任何人。
所以稳扎稳打反而不符合他的预期。
白切黑这个人设是杨明安给他的,安无咎只好拿来利用了。
他计算着杨明对他的算计,最后在纸上写出一个应该符合对方预想的结果。8,一个一看就是在低估其他人水平的数字。
虽然这确不能算作是光明正大的计策,但安无咎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想自保。
最终结果想象中大差不差,只是对沈惕正正好好选了个6抱有一丝意外,他不会猜不到结果不可能均匀分布。
像是故意的。
“真不愧是杨哥。”钟益柔改了口,拨了拨肩上垂着的头发,笑得甜美动人,“真厉害啊。”
“运气,运气。”杨明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自信心的建立往往就是这么容易,只需要一个曾经避之不及强大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自己。
“嘁,我还以为某些人多厉害。”刘成伟嗤笑一声,“跟我们这种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最后还不是连热身游戏都输了。”
这话是安无咎意料之中的话。在刘成伟说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一丝目的达成的欣慰。
戏剧化的是,替安无咎说话的竟然是视他为眼中钉的杨明。
“只是偶尔的马失前蹄罢了。”他扬着眉,“毕竟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
安无咎静静坐着,盯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
由于获胜,杨明的面前弹出一个礼盒,带着蓝光落到他手边。
“恭喜你。在宣布你本轮获得的优势前,先对各位进行游戏初始化。”
话音刚落,圆桌上的众人全部漂浮起来,眩晕如摄入过量致幻剂后产生的错觉,被光污染与空气粉尘包裹住的世界开始旋转坍缩,最终变成一个小点,一颗白色的粒子。
然后,粒子又如同爆炸一般,以无法捕捉的速度扩张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圣音开始介绍新一轮游戏的世界观:“本轮游戏名为红与黑的残杀,恐怖分子对迈阿密进行毒气袭击。这种毒气密度低于空气,地表以上死伤惨重,在生死一线之时,你们八位通过人防通道阴差阳错来到写字楼下的安全地堡。”
“这里是卡密基公司创始人秘密挖掘开发的微型核掩体,深入地下十八米,安全但封闭,且出口被破坏,只能从外面爆破。这里生存资源非常有限,仅仅够你们八人支撑四夜五天。”
粉尘般的粒子逐渐聚拢成碎片,碎片靠近、拼接。
“在地堡之中,你们每个人的头顶上将会显示出一条黄色的能量条,初始化时是满的,但随着物资匮乏带来的饥饿、口渴等问题,能量值将不断减少,归零后会视为死亡出局。”
“目前的系统时间是上午9点,第五天的上午9点,将会有救援队将各位救出,当然,是活着的各位。”
只要撑到9点,意味着存活成功。
“就这么几个人救援队要挖五天吗?”是钟益柔的声音,“是救人还是考古啊。”
眼前太过刺眼,安无咎受损的视力令他很难适应,过了近十秒视野才趋于清晰。
他听见上野的声音。
“第五天就来救我们,那物资是不是够用的啊……”
片刻后,建模完成的世界终于呈现在他们眼前。
安无咎盯着着眼前紧闭的大门,还有绘制在上面的《耶稣受难》①。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画家拉斐尔的画作,描绘的耶稣被钉在是十字架上受难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