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谢桥抿了口飞机上的咖啡,被苦得蹙起了眉,他有些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忐忑,毕竟第一次正式见家长,难免怕有所疏忽。
他再三理了理见面后的流程,他和祝琇莹很多年没见,对纪真宜的继父更是陌生,有些无从下手。和纪真宜决定好回去的那天,他就给叶莺莺打了电话,叶莺莺比他还焦急,天啦,怎么办?宝宝第一次见岳母,礼物?妈妈给你准备,别人有的妈妈都给你!
身边纪真宜正惬意地享受头等舱的飞机餐,香煎鳕鱼配西兰花、胡萝卜和香芋卷,叉了香芋卷喂到谢桥嘴边,“小桥尝尝,好吃!”
谢桥百忧之中抽空吃了一口,入口香酥甜脆,“还要。”
纪真宜喂完他,等空姐来收拾走餐具就又拿着杂志陷进座椅里,头懒洋洋地靠在一侧,旁边的窗外是茫茫无际的厚云层,映出纪真宜半张蕴着光的侧脸,白润肉感甚至有细小的绒毛。
谢桥看着他,阳光还没落到纪真宜身上,他就开始微笑了。
纪真宜研读飞机上的成功学杂志,看到一半突然指着纸页转过来,满目愕然,“天啦宝宝,莫扎特竟然喜欢吃屎?!”
……
一直到取了行李,纪真宜才状似无意地问他,眼梢含情,“你不会紧张吧?”
谢桥没说话,面上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矜持傲气。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小桥这么好,怎么有人会不喜欢你呢?”他说,“他们还能挑你的刺啊?搞不好还得拷问我,‘纪真宜,你怎么把人小桥骗到手的?’”
他把自己逗笑了。
“就算就算他们不喜欢你,当然根本没这可能。可我喜欢你啊,纪真宜最最最喜欢你了,这趟回来就是让他们看看而已,知道我谈了小桥这么好一个男朋友就行了,又不是让他们认可什么的。我26了,耳聪目明,脑子清醒,非得他们通过才能谈恋爱吗?”
越说越荒腔走板,“如果他们死活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私奔到月球去度蜜月好不好?”
他把谢桥的手严丝合缝地扣住了,牵着大步向前,“不过呢,好歹也是见家长,我们回去的路上买些礼物,空手不太好。”
不防神被谢桥拽了回来,趔趄了一下,谢桥说,“车在外面等,礼物准备了。”
司机恭候多时,把行李安置好,载着他们往纪真宜家去。
说是纪真宜家,其实是莫海华的房子。纪真宜跟谢桥说起那个小区,他说小区里栽着一种树,枝叶清秀,夏天里会开白花,小小的开得锦簇,风一拂芬芳幽幽,他很喜欢,不知道叫什么,他在北方见得少。
谢桥突然说,女贞。
“对!好像就叫这个,你怎么知道?”
谢桥垂下眼睫,薄唇抿着,“描述很像。”
纪真宜不疑有他,又笑起来,我们小桥怎么什么都知道呀,是小桥百科吗?
纪真宜一直以为礼物准备好了是放在后备箱,直到看到小区门口停着辆重卡,旁边乌泱泱围着好多人。
谢桥咳了一声,“家里有点……不放心。”
纪真宜第一次有了嫁进豪门的实感,谢桥虽说是精英做派,但也并不算太挑,常和纪真宜吃路边的小东西,在家也洗手作羹汤,纪真宜都快忘了他是个地主家的少爷。
东西多得着实有些夸张了,于是也只挑捡了几件合适的,贵重的大件又都载回去了。
纪真宜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心里简直在敲锣打鼓:快来看啊,快来看啊,都看看老子男朋友多帅多靓多可爱啊!
表面上还装得宠辱不惊,“妈,莫叔叔,我回来了!”
祝琇莹显然等急了,一听见声响就慌慌张张簇过来,“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下航班信息,我们去接你呀!”她边说边往纪真宜身后看,看到谢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小,小桥怎么来了?上次医院的事我还要谢谢你呢,我给你妈妈……”
纪真宜佯装无事地摆摆手,“不用谢了不用谢了,都一家人,谁跟谁呀?”
“什……这?小桥?!”
谢桥抿出个含蓄的笑来,“阿姨好。”又谦逊地朝她身后的莫海华点点头,“叔叔好。”
祝琇莹迟钝而夸张地张了张嘴,在纪真宜和谢桥之间来回看了好几趟,还是莫海华揽住了她肩膀,“先让孩子们进来吧。”
今天莫燊也在,看起来十分兴师动众,他长得高大,延续着少年时桀骜帅气,从沙发上起身,神情淡漠地朝纪真宜和谢桥点点头,“回来了。”
他跟纪真宜之间其实说不上原谅,也谈不上和解,差不多就是算了,都长大了还小屁孩似的干仗没意思。平时俩人基本不联系,逢年过节回了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也能说几句,不好不坏,一年当几天同住屋檐下的熟人。
他又看着谢桥,很有些意外的样子,眉毛动了一下,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我记得你,竟然还是你。”
谢桥只点点头,不冷不热,“你好。”
刚进门没多久,祝琇莹把纪真宜扯进卧室了。
她仍然惊魂未定,“你和小桥这事,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纪真宜计谋得逞,“吓到你没有?”
他说完没心没肺地乐了。
她当然吓到了,“你跟小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今年?”
纪真宜脸上的笑意转瞬淡了,又干笑了一下,“高中。”
“高中?高三?你,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时候谢桥在她眼里什么人,是周身都镀着神光的小天才啊,把每天吊儿郎当的纪真宜衬得简直一无是处,这么隽拔卓异的别人家孩子哪可能早恋呢,还是和纪真宜?
“嗯。”他垂下视线,瞳光浅淡温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好吧?小桥是不是特别特别好?没跟你说假话吧?”
祝琇莹看着他,眼睛渐渐氤氲成一片水雾的红,别过脸去,突然就哭了。
“哭什么呀?小桥你都嫌不好啊?我看看看看。”
祝琇莹哭得两肩都抽抖起来,根本无法控制情绪,纪真宜把她搂进怀里去,话语柔细,“你老公进来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高兴我们就笑好不好,喜极而泣我受不住。”
祝琇莹摇头,哽咽着,“出去,你先出去,我自己待一会儿,你出去……”
纪真宜又哄了她一会儿,只好先出来,谢桥话少,他怕他和莫家父子共处一室尴尬,结果他们竟然相谈甚欢。
莫海华在教育局工作,平生爱好有三,钓鱼围棋打手游。最后一个是近几年挖掘出来,当时账号注册用的是莫燊号码,导致现在经常还打电话叫莫燊把验证码发给他,常年和中小学生同台竞技,年近半百被人骂小学生作业太少。
谢桥和纪真宜回来之前,祝琇莹给他做过无数次思想工作,她儿子喜欢男人,不准歧视,不准轻蔑,不准冷言冷语,不然她和儿子一起走。他再三保证不会,又被祝琇莹一声嗤笑,“毕竟不是亲儿子嘛,当然不在意。”这里外不是人叫他百口莫辩,他未必把纪真宜当儿子,但他把纪真宜当孩子,长辈对小辈理应是关怀与呵护更多,歧视这种词哪里用的上?
而且平心而论,他对谢桥相当满意,相貌气度谈吐无一不出众,而且精通围棋,难得的竟还是个钓鱼高手,年轻人中这么沉着冷静不浮躁的实在少有。
祝琇莹擦干眼泪,把自己收拾好,从房里出来,笑着要往厨房去,“我都不知道是小桥呢,真宜这孩子也不说,都没准备你爱吃的,不知道今天的菜你喜不喜欢。”
谢桥从进门起好像换了个芯似的,格外地能说会道,他平时表情不多,今天夸人时带点笑,显得格外真诚漂亮,“我以前就喜欢阿姨的菜,什么都行,我信得过阿姨的手艺。”
谢桥铭记要多表现的真谛,又顺势起了身,“我来帮忙吧。”
祝琇莹仓皇摆手,唉哟,不用不用,坐着就好。又惊喜地问,“小桥会做饭呀?”
“留学的时候学着做一点。”
纪真宜捧场,“做得特别好,我们都是他做饭,我洗碗,不是,洗碗机洗碗,我洗个菜什么的。”纪真宜的手艺祝琇莹是知道的,他熬的汤,潘金莲看了都得说一句,“大郎,起来喝药了。”
可他又把谢桥按着坐下了,“我们先坐这聊聊,妈也过来,别急着做饭,先聊聊嘛。”他不甚在意地扫了莫燊一眼,神态自若地挨着谢桥坐下,难得正式,“你们可能都觉得我这个人挺不靠谱,但我今天正式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谢桥。”
谢桥看见他眼睛笑得弯起来,郑重地牵住谢桥的手,“今年我们认识的第八年,其实在一起才一个多月,挺草率的哦,就想回来炫耀一下。他有多好我就不说了,反正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都不准挑刺,更不准欺负他。”他多此一举地警告完,又说,“我这人别的可能烂,但人品还行,我说话算数,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带他回来,我会一直一直跟他走下去。”
明明这些话应该谢桥来说,可纪真宜说得那么自然而信誓旦旦,俨然已经不需要他在说什么了。
话虽然纪真宜说了,但谢桥肯定会做得比他更好,他是寡言多行的人,做不了慷慨激昂的保证,也说不出让人信服的情誓,“阿姨叔叔,我会做好的。”
祝琇莹去做饭时,纪真宜提醒说要做宝宝辣,但是宝宝辣现在是微辣了。祝琇莹被他这想起一出是一出弄昏了头,怎么又成微辣了。
纪真宜笑着说,“因为小桥就是宝宝呀,以后小桥吃什么辣,什么就是宝宝辣。”
谢桥今天没有表现的余地,只被安排做一个虾仁滑蛋,纪真宜还以协助为名全程在旁边碍手碍脚。
“宝宝,你的蛋好大!”
……
谢桥十分微妙地“嗯”了一声,他敲开蛋壳,结果一下滑出两个蛋黄来,莫海华正好进来端碗筷,笑着说,“好事成双,金光堂堂。”
吃过晚饭,谢桥陪莫海华下了几盘围棋,莫燊的互联网公司正为融资苦恼,和谢桥谈了几句,似乎受益匪浅,和纪真宜错身而过时还罕见地又犯了嘴瘾,“你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找男人的眼光是一个赛一个。”
纪真宜不小心踩了他一脚,用了死力。
纪真宜把谢桥送出小区,第一次上门就住下不太好,而且纪真宜只一个狭窄的单人床,一起睡怕挤着谢桥,“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宝宝先回家睡一觉。”
两人在小区门口走,司机等在外面,夜空朦胧,冬天的寒雾在天穹下有种淡淡的苍蓝,月白风清,僻开喧嚣的居民区仍然能窥见都市的软红香土。
从纪真宜家里出来,谢桥终于有了些尘埃落定的实感,落步都好像更轻快一些。他仰头看着天垂,朗月的清晖泠泠洒在他脸上,很轻地笑了一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这句话有什么寓意吗?
——可能是,你想要的,会比你期待的晚来一点点。
谢桥的爱情虽然晚了,也不止一点点,但终究还是来了。
纪真宜闻言困惑地抬起头,今天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啊,月亮很圆吗?
谢桥径自走到他前面去,蓦地回想起来,当时他好像真的给了纪真宜十六块钱。
不禁哑然失笑。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纪真宜又骗感情又骗钱。
作话:上章倒数四段都是倒叙,是谢桥五年前的想法,这么多人看不懂我真是……
今天竟然是11,急得我乱写
原句契诃夫《海鸥》:阳光还没落到你身上,你就开始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