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晓晓不相信老天爷这样的残忍。
她跟着大小姐回去的时候, 手都在哆嗦，平日里最为炙热的手掌，如今满是虚汗。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
大小姐的脸色也不好，她听了秋秋的电话就知道苏秋云的情况很危险了。
明天与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最先发生。
对于她们来说更加的猝不及防，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两个小时焦虑的路程。
晓晓的眼泪始终在眼睛里转悠,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不过是两天前，妈妈还笑着说要等她回去, 还笑着说她没有出息, 还没有听见大小姐叫她妈。
她们说好的。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雨，密密麻麻的在下，如针一样仿佛扎入了人心。等晓晓和大小姐赶到了第三总院的时候, 晓晓刚进了住院部，看到那一溜蹲在门口低声抽泣的孩子们，心都就揪成了一团。
几个孩子都蹲在门口抹眼泪, 看到晓晓进来，她们齐刷刷的叫着“姐姐”, 那声音满是凄凉与悲伤。
宋可的脸色铁青, 她靠着墙站在一边, 眼睛红肿，无力的看着姐姐。
晓晓已经来不及去与她们说话了, 她匆匆的走到病房前, 要去看一看妈妈。
她本来是心急如火的，可真的站在病房前, 当手要推到那门的时候，晓晓又咬着唇停住了步伐。
她的指尖都在颤抖，却怎么也不敢去推……
不要，求求了，告诉她吧，这一切一定是一场梦的吧。
梦醒了，她的妈妈还会像是以前那样，站在门口笑着喊着她们：“回家吃饭。”
……
苏秋云是急性脑血栓，她之前在愈阳检查的时候，医生就告诉过她，已经有病灶了，一定要注意保养，不能着急动怒，每一顿按时吃降压药。
她也想要好好保养，可最近身边的事儿一件又一件，如果是针对她的还好，她更受不了是对着孩子的，晓晓的事儿，让她耗费心血，回来之后家里的孩子们，又掏空了她仅剩的精力，她已经到了极限，年轻时支撑她的体魄早就被岁月世事折磨的不在，如今，只剩下命了。
当晓晓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当她看到躺在床上，盖着白色苍白床单，满身都插着管子的苏秋云时，那眼泪一行行的往下落。
“妈……妈……”
晓晓跪在病床前，一声一声的叫着苏秋云的名字。
医生是认识苏秋云和晓晓的，他也算是从小看着晓晓长大的，一路看着苏秋云是怎么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家承载下来的，可是……天不佑人，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苏秋云的情况已经是没有办法了……她的病发的急又凶，颅内压已经是正常人的十几倍了。
颅内出血已经止不住了，她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样情况的病人，很多都是挺不过去的，有的甚至在路上都到不了医院就没了。
可是苏秋云却一直挺了十几个小时。
医生知道，她是在等待，等待着什么……
她的孩子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从五湖四海，四面八方都往医院赶。
她们不曾想，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为她们遮挡一切的母亲会这样的倒下。
别说是医院的院长了，就是乡里、村两级的领导都来了，饶是他们经历了大风大浪也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
密密麻麻的人站了一走廊，他们都跪在外面，哭泣着喊着“妈。”
一声妈，一世妈。
晓晓的泪流成行，秦怡也是在旁边默默的落泪。
“妈……我是晓晓啊……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你不是说等我回来的么？”
穆晓晓哭的浑身颤抖，她的胸腔里发出压抑的悲鸣，以前，苏秋云总是不忍心她这样的，她总是会第一时间护着晓晓，给她想要的拥抱。即使是在当时条件非常差的情况下，她冲动的去把强奸犯的腿打折的时候，哭着缩在她怀里，苏秋云也不忍心苛责一句，反而跟斥责她的穆山和苏奎狂怒回击，东拼西凑的拿钱为她赔偿；在无数次晓晓哭泣难受的时候，她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呵护，为她遮风挡雨。
可现如今，她就这么冷冰冰的躺在病床上，那温暖的怀抱不在，就连她的手都变得冰凉。
医生说，苏秋云现在已经不会有感觉了，她听不见外面的人说什么，给予不了回应。
可在晓晓的一声又一声锥心的呼喊声中，苏秋云的眼角一行泪缓缓的落下。
那一滴泪是这一世她对晓晓最后的回应。
……
苏秋云是在两天后下葬的。
那一天，没有再下去，可天气依旧是阴沉，漫天的眼泪飞舞。
孩子们为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除了几件干净的洗的掉色的衣物，一些书籍，最多的就是相册，装了几大箱。
人生来这一趟，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又留下了很多。
穆晓晓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她一身白衣，抱着妈妈的遗像，随着队伍缓缓的走着。
这几天，她的眼泪都好像流干了，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往事种种。
是小时候，她经常会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我身体这么健康，我的爸爸妈妈也要抛弃我呢？”
那时候，苏秋云就会抱着她，轻轻的吻着她的脸颊：“因为天使总是会经历很多磨难，才会得到这人间最美好的一切，我的晓晓啊，以后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是她长大之后，背上行李，走入大学校园，忙于自己的生活时，苏秋云一次又一次的打电话絮叨。
“晓晓，怎么样啊，习不习惯？学校的饭菜怎么样？你别总是吃那么咸，那么多垃圾食品，舍友怎么样，对你好吗？你晚上不要总看手机，早点睡，白天已经很累了……”
絮絮叨叨的，晓晓总是无奈的笑：“哎呀，妈，知道了，知道了。”
挂电话前，妈妈都是那句依依不舍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
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穆晓晓的心一片凄凉麻木。
那一日，不仅仅是苏秋云散落在五湖四海的孩子们都回来为她送这最后一程，乡子、村里的人民也全都走到了街头，万人空巷，大家都在擦着眼泪，摘帽鸣笛送苏秋云走这最后一程。
有不少网友也过来了，在回顾苏秋云一生的时候，都落泪了。
苏秋云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把每一个孩子培养成了星星。
而她燃烧了自己的一生。
晓晓已经痛的听不到外面的风雨了，她看着妈妈被放进了黑色的冰凉的棺材内，又看着她被送进了火葬炉里，最后给她的只有怀里的那冰凉的小小的骨灰盒时，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苏秋云的离开，对于晓晓来说是致命打击。
就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整个人彻底的垮掉了。
葬礼刚结束，她就发烧了，烧的很厉害，三天三夜高烧不退，烧的整个人都模糊了。
大小姐没有走，一直陪着她在孤儿院，她用毛巾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晓晓一边流泪一边抓住她的手，喃喃的：“妈……妈……”
到底是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戏弄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晓晓不知道，她想要知道，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在梦里看着妈妈一身白色的衬衫，脸上没了往日的疲倦，头发也是乌黑的，恢复了年轻时的朝气，她微笑的摸着晓晓的头发：“女儿，妈妈走了，你要好好的。”
晓晓哭得不行，她抓着苏秋云的衣襟，“妈，别走……别走……”
无论她怎么哀求，怎么哭诉，苏秋云依旧化成了一道光，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烧退了之后，晓晓自己躲进了苏秋云的房间里，她抱着妈妈的遗像，不吃不喝不出来，谁也不见，甚至连大小姐都被她推了出去。
苏秋云的死，对晓晓来说就好像是剥夺了这个世界对于她的最后的光亮。
大小姐心急如焚，她一方面难过伤心，另一方面又担心晓晓，公司那边还有很多事儿要忙，秦海龙知道现在的时间关键，也知道晓晓这边发生的一切，频频召开董事会，做着最后的挣扎。
mag从美国飞了过来，找了秦怡很多次，秦怡都不肯离开孤儿院，她不放心晓晓。
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俩人就这么僵持着。
晓晓缩在屋里，她一夜一夜的翻着苏秋云留下来的相册。
苏秋云很喜欢给孩子们照相，说要留下她们成长的瞬间，小时候，晓晓总会烦躁的问：“为什么总拍？”
可现在，她只后悔没有多留下来一些照片。
她翻来覆去的看啊看，妈妈照的多是她的相片，而她和妈妈的合影就那么几张。
一张是她小时候坐在妈妈的车座后面，手搂着她的腰，不开心的贴着她。
那是苏秋云带着晓晓去城里看牙医时候留下的，小时候晓晓就贪吃，总是夜里偷偷的吃糖，把牙齿吃坏了，刚拔了牙，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她小豁牙子，苏秋云在前面笑的很开心，“小豁牙子怎么了？多可爱啊，说话乌拉乌拉的。”
第二张是晓晓上小学入少先队的照片，她带着红领巾，站在国旗下，而远处的苏秋云抱着胳膊微笑的看着她，眼里都是骄傲与满足。
——我的女儿长大了，妈妈好开心。
第三张是晓晓要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她坐在车上，苏秋云站在车下看着她，眼圈泛红，咬着唇，满心的不舍都咽了下去。
——早点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
这三张，就是苏秋云陪着晓晓的一辈子。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
奶奶扶着拐去敲门了。
她年龄更大了，身体不好，大家都瞒着她，没有敢那么直接的告诉她苏秋云离开的消息。
可楚奶奶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真的能瞒住她么？
因为她敲门，晓晓最后的理智让她擦干泪水，打开门，让奶奶进来。
她的房间里的窗帘拉了好几天，骤然打开门，门外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刺的她闭上了眼睛，又带出了泪水。
大小姐看着她，一双眸里满是憔悴与担心，晓晓低着头又关上了门。
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怡。
这是晓晓第一次拒绝大小姐的接近，让秦怡的心里很是难受，她坐在孤儿院的院子里，手脚冰凉。
网上关于收养穆晓晓的母亲苏秋云离开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很多人为她惋惜点蜡，她的事迹也被当地政府报道了，大家都纷纷来到孤儿院面前祭奠她，这些天，都是宋可在打理这些，她根本不敢告诉姐姐。
大家都知道，晓晓的内心是愧疚的是自责的是痛苦的。
她总认为妈妈的死跟她有关。
如果不是她，妈妈也不会那么的奔波，承受那样大的压力，为她着急为她焦虑，透支了自己。
她痛苦，她难过，有那么一刻，晓晓甚至想，她生下来到底是为什么的？就是来承受这世间一切苦痛的吗？
现在外面的一切她都不想要理会了，她已经厌倦了。
这就是舆论的代价吗？
她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
可失去的，却是最为疼爱她的母亲。
奶奶进来后在屋里转了一圈，她拄着拐坐到了苏秋云的床上，手在那上面摸了摸还残留她气息的床单，浑浊的眼眸泛红。
不过是一个动作，晓晓的泪就流下下来，她知道，奶奶知道，奶奶一直都知道。
这世上，除了妈妈就是奶奶。
她对不起她们。
晓晓走到奶奶身边，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奶奶……”
楚奶奶低下头看着晓晓，她将拐放到了一边，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晓晓的头：“孩子……”
一声“孩子”，晓晓抱住了奶奶的腿，这些天压抑的疼痛喷血而出，“妈，妈她……她……”
那个“死”字，她说不出口。
楚奶奶的手满是褶皱，她的眼睛通红：“奶奶知道。”
一室的黑暗，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晓晓心里的痛肆意的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轻轻的拍了拍晓晓的肩膀，“晓晓，你要明白，生死是人之常情，我们所有人都会经历。”
晓晓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她明白奶奶说的话，可是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妈妈就这样离开。
她还想着妈妈牵着她的手看着她跟大小姐快乐幸福的在一起。
“我和你妈在接手孤儿院那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妈妈这一辈子在外人眼里过得辛苦，人人都说她是傻子，为了没有血缘的孩子付出一切，可你不知道，每个孩子第一次开口叫她妈妈的时候，她都兴奋的跟我絮叨个不停。”
“她救了你们，而你们同样成就了她。”
“如果秋云在，是不愿意看你这样伤心流泪折磨自己的。”
“晓晓，逝者已逝，重要的是珍惜身边人，那孩子在外面不吃不喝的等了你五天了。”
……
奶奶摸着晓晓的头发，留下了这些话和一封信之后，她就杵着拐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当年，她和苏秋云约定，无论是哪个倒下，另一个都不要哭泣，不要难过。
一定要坚定的走下去。
她们的人虽然不在了，但是信念还在心中，这么大的孤儿院，这么多的孩子，还需要她们撑下去。她们这一辈子风雨坎坷经历了太多，看见的，看不见的，太多太多，受尽了无数的白眼、冷嘲热讽、风言风语、侮辱陷害……早就百折不挠了。
那封信，是苏秋云在愈阳检查完身体那一天写下的，说着世间的事儿也是奇怪，她当时查完身体，虽然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调养就行，可她总感觉隐隐的不安，写下了这封信。
当晓晓的手颤抖着打开信的时候，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眼泪再一次将她吞没。
——晓晓，我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或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你一定在哭泣吧，不要哭，我还是喜欢那个总是开心傻笑的女儿。
秋秋总说，妈妈最偏爱你，总是对你期待的很多，妈妈每一次都是笑着不去否定。
晓晓，你知道吗？在妈妈心里，你是所有孩子最坚强最有担当的。
妈妈在二十四岁就从老院长的手里接过了孤儿院，责任在身，这么多年一路风雨走过来，早已看透了生死；
如果真的死在了为之奋斗一生的岗位上，对于妈妈来说，那是一种幸福的圆满。
藏克家曾经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肉体的死亡并不可怕，妈妈知道，我在老院长那接下的精神已经传承到了你的手上。
妈妈会永远的活在你的心里，与你同行。
苏秋云 2021年4月8日
泪水模糊了眼睛，打湿了信纸，上面的字迹也被洇湿了，晓晓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都是妈妈的音容笑貌，
妈妈总是说，她是最听话的孩子，也总是说，她是心思最终的让她最不放心的孩子。
如今，她人没了没了，唯一留下的一封信也是给她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房间的门被“吱嘎”的推开了。
这是这么多天来，晓晓第一次走出来，她的手脚酸软无力，脸色苍白，犹如鬼魅。
可当她走出来那一刻，一直在旁默默等待的大小姐第一时间看着她，蹲在院子里愁眉不展的孩子们都抬起了头看着她。
她虽然狼狈憔悴，身形不稳，可在大家的眼里，她就好像是顶着光圈，顶着希望出来的。
晓晓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的……一步步的走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