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件事儿的热度影响实在太大了, 不仅仅是公安有所行动，其他部门也动了起来。
一行人回去的时候校长正蹲在小巷口抽着旱烟，一向开朗乐观的他眉头紧皱, 鼻腔里冒出的袅袅烟雾都好似带着份沉重。
看见晓晓来了，校长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晓晓……”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吃了一辈子的苦，为教育奉献了一辈子, 之前，为了改善学校环境，他反复奔波于村乡两级政府, 甚至还给市里写过信, 可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如今，为了晓晓的事儿，不大的学校“蓬荜生辉”, 一天的时间又是教育局又是检查组的，全都过来了，他们又是查这个, 又是查那个的，让校长焦头烂额, 而学生们则是惶恐的站在教室里, 呆呆的看着外面的一切。
不大的院子, 黑压压一片人都给占满了。
校长疲于应付，刚开始, 别人问什么他还能回答一下, 配合着流程，可当检查组问出“校长, 你认为穆晓晓来咱们学校支教，是否有炒作性质？是否是为了走个过场，□□？是否另有所图？”的时候，他的情绪瞬间达到了那个点，像是弓一样崩溃了，校长的脸拉了下来，他一言不发，闷声进屋了。
一直陪着的村长当时也不说话了，他垂着头默然无语。
村长和几个老师是了解校长的，看他这样就知道情况不好了。
校长很快就回来了，他把一个牛皮本往桌子上一摔，冷冰冰的：“你说她走过场，你说她炒作？你说她有所图？”他深吸一口气，两腮咬的紧紧的：“你知道穆老师没来的时候，我们学校是什么样吗？你们有关心过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劳碌奔波的为孩子们联系工程队，重新粉刷了教室，又为了工程队能够帮忙修补漏水的屋顶说了多少好话东拼西凑拿了多少钱吗？”
知道吗？！
检查组的人被他呛的很没有面子，正搓火着，校长睥着他，冷冰冰的：“我们学校教学资源不足，穆老师一个人带一个年级，学校没有经费请不起厨子，她来帮工，有时我有其他事儿要去乡里，她一个人做全校师生的饭菜，下午继续上课，这样的强度，我一个大老爷们回家都要躺在床上很久都恢复不过来，可是我却亲眼看见她又去村民家里奔波，给城里的朋友打电话，看能不能帮着村民卖茶叶，增加收益，毫无怨言。她回家也不闲着，一日一日的如此操劳还要去接工作，为了什么？她给孩子们一点都不会不舍得，一顿肉大家吃得开心，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可你看见她的鞋了吗？都开胶了，我想请问你，面对这样的老师，她能做什么秀？她用什么作秀？用命吗？”
校长毫不留情，他今天下午只是匆匆的看了几条网上的评论就崩溃了，试问，如果晓晓看见了会怎么样？
一腔热血喂了狗，喂了狗！
校长慷慨愤怒的话像是一把剪刀，毫不留情的撕开了那虚浮的伪装，让现场的气氛很尴尬。
村干部一看这样，赶紧冲美美老师使眼色，示意她救场。
美美老师是在场唯一的女老师，她也是平日里最温柔，最有亲和力的。
可如今，她冷着脸，直接当着教育局领导的面，从桌子下拉出了一个大大的纸箱子，“你们不是想查么？查吧，这都是她批过的作业，改过的试卷，你们查吧！”
眼看着校长和几个老师情绪都激动起来，检查组里，一个比较柔和平静的女领导向外去看孩子们。
孩子们都躲着，或是在柱子下，或是在教室里，看着她们的眼神都是警惕。
晓晓带的孩子是年底比较低的，也是最纯粹的，她们虽然小，但事理都明白，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哭了，她的手放在是后背上，擦着眼泪：“穆老师，我要穆老师，你们是坏人！是坏人！”
她是一个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的孩子，父亲再娶她有了后妈，又很快有了弟弟，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母爱的存在。
生命中，唯一一个将她抱起来，揉着她的头发，轻轻吻着她的脸蛋，叫她“小宝贝”的人就是穆老师。
穆老师让她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孩子们的世界很简单，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没有那么多虚伪的面具。
她们说的话就是干净纯粹。
检查组和教育局收集了材料之后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今天的学校很沉默，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校长很早就去村口等晓晓了，他不是一个会表达的人，看到晓晓之后，眼眸里都是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告诉晓晓，上面说了，在调查期间，穆老师被暂停现在的工作，一切等待结果。
如鲠在喉。
校长说不出来，晓晓看着他，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她感觉校长苍老了很多。
勉强一笑，晓晓指了指身边的苏秋云：“校长，这就是我总跟你提的我妈，她来了。”
不提委屈，不提悲伤，晓晓还在对着他笑，可就是因为这一笑，校长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苏秋云也听晓晓说了好几次校长，知道他默默无闻的为孩子们付出了很多，是晓晓私下的偶像。
两双手握了握，校长看着苏秋云点头，苏秋云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种场合见面，她们这样“无名英雄”间的惺惺相惜，该会彻夜长聊，或者是在小院里支起炭火吃着烧喝着小酒喜笑言谈感慨人生吧。
可现如今……
晓晓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她从小到大经历的太多太多了，她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从村口看到校长，大小姐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没有看别人只对晓晓淡淡的一句：“去收拾东西。”
不是离开的时间，可不得不离开。
晓晓或许能忍受，能压抑，这是从她出生之后就被承载的东西，她已经麻木习惯了。
可是大小姐不允许。
她绝不允许晓晓在这里受这样的窝囊气。
穆晓晓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装的，她就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两双鞋，她来的时候，行李箱里还装的满满的，带了很多给孩子们的笔本等学习用品，当时她还和张老师磨磨叽叽的算着哪个行李箱还能再塞多少，甚至打起了大小姐的主意，直接挨了凶狠的刀子眼。
如今，她要回去了，行李箱也是空了。
晓晓被大小姐牵着一只手，身边事苏秋云和秋秋还有张巧，她红着眼环视学校一周。
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啊。
她刚来的时候，学校的操场还是那种黄土地，房子破旧不堪，简陋的像是一个破旧的厂房，操场上就一个破破烂烂的乒乓球架子。
可现在，墙壁让她们粉饰的干净，上面有孩子们画的纯真的笑脸，阳光，红领巾。
院子正中那一行——为中华崛起而读书闪着熠熠的光。
晓晓当时跟工程队对接和校长沟通的时候就重点强调过这几个字，其他的或许可以省一省，简单实用则可，但是这个字一定要闪亮，一定要耀眼，即使在黑夜中，走在村子里往学校看也能看这几个字。
学校这么多年了，虽然一直没有名字，但是这就是她们的校训，是要刻在每个孩子心里的，是她们前行的信仰。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这几个字是要写在孩子们心里的。
环视一圈，晓晓的眼圈红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张巧：“张老师，我要暂时离开了，你要坚守好岗位。”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却依旧是带着颤抖。
张巧已经流着泪说不出话来了，天真想和晓晓一起离开，可她放不下，她知道晓晓其实也放不下，朝夕相处，孩子们就好像是她们的家人一样。
晓晓咬着唇，看着大小姐：“走吧。”
就在这一时，这一刻，教室里的灯突然亮了，几个人一起转身。
模糊的月色下，那让晓晓牵挂的，让她担心的孩子们一个个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她们都没有回家，学校里34个孩子，一个都没有走。
她们自发留下来，要等回她们的老师。
他们齐刷刷的看着穆晓晓，眼里都含着泪一起喊着：“穆老师，别走！”
“穆老师……”
……
月光擦过孩子们眼里的脆弱，她们一双双眼睛深深的望着晓晓，甚至有低年级的忍不住的过来抱住了晓晓的腿：“呜呜呜，穆老师，别走，我不让你走。”
……
不要走，老师不要走。
……
那一刻，不只是晓晓，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泪流。
空气中都是离别的味道，就连大小姐都仰起了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努力逼回泪水。
她还记得，同样的星空下，晓晓很累很累，抱着她喃喃的说：“孩子们都好苦啊，我真的好怕看她们的眼泪，我一直以为小时后的我就很可怜了，被父母抛弃，可是她们很多人，虽然有父母，却长期看不到，更没有妈妈和奶奶那样的关爱。”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月，我一定要好好对她们，大小姐，以后我们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孩子们好不好？”
……
往事还在眼前，可如今，坐在车上的穆晓晓靠着大小姐默默的隐忍着。
她告诉自己要不回头看的。
可反光镜里，孩子们追着车跑的画面，却永远的刻在了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晓晓终是忍不住回过头，她捂着嘴泪流满面。
……
又是一天的奔波赶路，到了家，晓晓不仅仅是精神上透支，身体也垮掉了。
她发起了高烧，39.4，许医生已经来给输液了，说是急火攻心加上身体实在太过疲倦透支导致，晓晓烧的模模糊糊的躺在床上，烧的双眼紧闭，两手还挣扎着：“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苏秋云心疼的按住了晓晓，“没事了孩子，没事了……”
秋秋跟着这么折腾了一趟，身子受不了了，被她压着回孤儿院了，她留下来照顾晓晓。
看见孩子这样难受，苏秋云真的心如刀割。
她不禁想问，现在的社会到底怎么了？
以前为大家奉献付出的人，是会被家家户户传承学习敬仰的，可现在就因为几张照片，模糊主题的视频，胡编乱造的谣言就这样去逼迫一个人？
如果总是这样，这个社会谁还愿意当好人？当善人？难不成真的要应那句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吗？
可悲！可恨！可恶！
大小姐站在一边看着烧的迷迷糊糊的晓晓，眼睛泛红，她咬着唇，转身去了客厅里。
客厅里，大小姐这几年来培养的所有嫡系都来了，坐了一屋，他们的年龄都比较年轻，吕总也在其中，他看大小姐出来，扶了扶眼镜：“大小姐，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么？”
他们按照大小姐说的分头去查了，对方的手段这样的卑劣，舆论的操纵又这样一波又一波，节奏性起伏，非常会抓人心，肯定不是一个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大小姐料到，光凭素兰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她的背后或是秦霜或是秦海龙，最终查到是秦海龙。
他们明显是留了一手，曝光晓晓的所有信息与照片里，都将大小姐的存在刻意隐去了。
他们怕的是什么？他们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是如果真的将秦怡牵扯其中，会遭来歇斯底里的报复。
而他们想要的是在现在的关键时刻狠狠的逼秦怡一把，让她腹背受敌，左右为难。
大小姐站在个人利益与感情天枰的两侧，往哪一头走都会受到伤害。
如果她选择了个人利益，那她势必会永远的失去晓晓，就算是没有两个人的感情也必将会有不可弥补的裂痕。
如果她选择了感情，那她多年的努力就会遭到重击，她们的手里肯定还有东西，如果这个时候秦怡站出来为晓晓说话，她有再大的能力，也遭受不住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本来晓晓的身份就让网友猜测万分了，再扯上大小姐，很有可能一起被拉下深渊。
可如果大小姐选择沉默，一个个去将证据摆在网友面前，一条条对着对方抛出来的谣言去否定，已经杀红眼的网友现如今根本就不会理会，之前晓晓学校的公示遭到网友炮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公知，没有了善良，更没了人性。
如果一个个去发律师函，在事情没有转机之下，只会引起更狂乱的轰炸，网络暴徒指不定要说晓晓是怎么惊人的背景又是怎么踩着巨人的肩膀无视法律，想要靠强权压制一切。
大小姐在回来的路上得到消息，已经有人网上写信，给市政府打热线，给学校打电话轰炸制造压力了。
他们就是表面上贴着“正义之师”的名号的嗜血魔鬼，就是要拉着晓晓堕入地狱，不得手绝不罢休。
此时，对付舆论，不能强压，不能冒进的撤热搜，简单的发律师函。
他们需要时间去完善证据链，需要去将更多的真相挖掘出来，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最终一击将对方击垮。
时间紧急，不能再耽搁。
大小姐抱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月光片刻，她转过身，快刀斩乱麻：“就按之前说的去做。”
鱼死网破又如何？
失去所有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孤家寡人，是晓晓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捧起她破碎的心，她早就无所畏惧了。
而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