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晓晓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大小姐了, 她立即低下了头，怕再看一秒就会忍不住流泪。
秦怡一进屋就盯着晓晓看，将她眼里的脆弱, 将她眼里的泪，将她那通红的眼睛尽收眼底。
大小姐是什么人？
跟亲生父亲对峙的时候，尚且能够做到游刃有余，可如今, 看着晓晓这样，她的拳头都硬了。
苏奎在商场上拼搏半生，她是知道秦怡的, 更加的知道她的地位和能力, 就穆家这点产业，跟人家一比，不过是鸡毛蒜皮不值得一提，一看见秦怡冷凝着脸过来, 她整个人都绷紧了。
刚刚喝了酒还怒不可赦的穆山随着冷汗流出，酒也醒了一半。
大小姐不说话，她站在门口, 就没有跟敢说话。
最后，还是晓晓走了过去, 她一直低着头, 在门口牵住了大小姐的手。
不是一般朋友间的牵手。
是那种情侣间的十指相扣。
大小姐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她看着穆晓晓，淡淡的：“抬起头。”
穆晓晓抿了抿唇, 她抬起了头, 只不过是这一段从屋里走到门口的路，她就已经压抑住内心痛苦的情绪了。
这是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学会的承受与隐忍, 她早就习惯了。
“走吧。”
晓晓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大小姐看着她的眼睛，又往屋里看了看，眼神落在了苏奎的身上，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奎伸手捂住了肚子，她莫名的紧张，一下子看向穆山，穆山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赶紧招呼：“啊，你就是晓晓的……朋友吧，请进请进。”
大小姐自然是要进去的，她握着晓晓的手，看着穆山的眼睛，冷淡又平静：“不是朋友，是未婚妻。”
穆山：……
苏奎：……
晓晓：……
她已经求过婚了戒指都戴在手上了不是么？
大小姐拉着晓晓再一次走进了这个家，她的手在晓晓的手上轻轻的握了握，“进去说。”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毕竟有晓晓在，她会留给他们这对男女最后的体面。
进了屋子。
大小姐松开了晓晓的手，她坐在了客厅沙发的正中，身子向后，翘着腿看着穆山忙活。
这坐姿，跟领导视察一模一样。
穆山简直是如临大敌，他赶紧去把家里最好的茶叶拿了出来准备去沏，他招呼着苏奎过来陪秦总聊天：“你先过来陪着，我去沏茶。”
苏奎是见过秦怡的，只是那时候，秦怡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整个人情绪比较低落，一身黑色的长裙站在秦海龙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得有几年的时间了。
秦怡变得跟苏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不再是躲在别人身后半大的孩子了，她的眉眼间都是不怒自威的霸气，已经是独当一面真正的总裁了。
她知道秦家的变化，也知道秦怡现在的身份跟地位，她紧张地走了过去，陪着笑：“秦总，家有些小，没什么招待的，您别介意。”
大小姐四处看了看，淡然的说：“是挺小。”
苏奎：……
晓晓的肩膀抖了一下，本来难受绞着疼的心突然有点想笑，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这样“毒舌”的大小姐了。
秦怡打量着苏奎的肚子，“有四个月了么？”
苏奎一看她问这个，赶紧说：“还差半个月四个月。”
秦怡点了点头，这时候穆山沏好茶端了上来，他笑容满面，“这不是今天把晓晓叫过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么？她也是要当姐姐了。”
秦怡听了一挑眉：“晓晓么？”
穆山点头，他把茶恭敬的放到了秦怡面前，这样谄媚的他晓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不是么，这可是亲姐姐，以后弟弟就靠她保护了。”
穆山把话说的很满，带着讨好的意味，他伺候领导一辈子了，对于什么样的人都摸的透透的。
这个女人是厉害，可是她对晓晓的感情很深，只要不疼不痒的拉上晓晓，她不会怎么样。
大小姐抬了抬手，摸了摸晓晓的脸：“你想怎么保护你未来的弟弟？”
穆晓晓抿了抿唇，大小姐一挑眉：“不让他成为遗腹子？”
穆山：！！！
苏奎：！！！
这一句话说的俩人面色陡变，大小姐转过头，坦然的看着她们。
要不要脸？
她就想要问问她们到底要不要脸？
她才刚抚平了晓晓心里的痛，就敢把人给她带过来欺负？
茶杯里的茶飘着袅袅的幽香，带着阵阵白雾，勾起了一阵子沉默。
穆山的心里气的咬牙切齿，可面子上却不敢发泄，苏奎则是虚弱的缩在了一边，手像是保护性一样覆在肚子上，轻声说：“秦总，按照关系来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呵。”
大小姐笑了，她的笑容那么冷，眉眼都仿佛结冰了，敢和她称为一家人的人还不多。
穆山克制着：“你和晓晓这样的关系，虽然非常规，但是我和她妈，还是会承认的。”
毕竟，没有哪个儿女不希望自己的感情被父母承认吧？
“你们这样的也算是父母？”
大小姐的声音冷漠刻薄，她很少这样动怒的，今天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穆山的手按在腿上，极力克制着：“秦总，你的身份和地位让我们尊重你一份，这是外在的，但是内里的，你是个晚辈，说话这样好吗？”
说话这样不好。
大小姐点了点头，她看着穆山的眼睛，“晚辈？呵，穆科长可以去打听一下我们秦家的家事儿。”
她连亲生父亲都可以与之为敌的人，会在意她们这样的长辈？
穆山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崩溃，疯子，她就是个疯子，怪不得外人都说秦家的女人都是疯子。
大小姐两手背后：“你想听好话？好，那我就说点好话，最近我和朱老联系了。”
朱老……
卧槽。
穆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他们的局长，对于他们的调动提升有着生死大权。
“你不是想提职么？”
大小姐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穆山，那目光太犀利，让他都不敢与之对视，可一听到“提职”两个字，他的眼里烧起了火光，手心出汗。
穆山早就不满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了，他算是八面玲珑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挤破头也要往上钻的那种，可他自己认为是因为世事不公，所以才会让他局限于现在一个小科长的位置，好几次说提都没有提出来，他的野心很大，别说科长不满足了，就是处长都勉勉强强，他的岁数卡在那，如果再不提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才会让苏奎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晓晓叫回来，不然，以他桀骜的性格，是不会去认这个撕破脸一无是处的女儿的。
“边藏那边缺一个位置，你去历练六七八九年，回来后，或许可以提升。”
穆山：……
苏奎：……
欺人太甚。
大小姐这个“六七八九”以及“或许”就是那种典型的攻击性不强侮辱性极强的话了。
边藏是什么地方。
做的是什么？
最苦最累不说，风餐露宿，还时刻都有危险，他就是在那当了领导，想要找个地方享受都不能。
穆晓晓看着大小姐，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旋涡，所以，大小姐早就去调查了穆山和苏奎，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是么？
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穆山的脸色铁青，他看着秦怡：“秦总，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不了就撕破脸，他不用这层关系了，难不成还真的怕她一个丫头片子？这是法治社会，她想做什么？
大小姐笑了，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穆山的眼睛：“我就是欺负你，能怎么样？”
她早就看她们不爽了。
如果不是知道晓晓的性子，如果不是她们是晓晓的血脉父母，如果她们不把路走的这么绝，大小姐都懒得搭理。
这巴掌，可是她们夫妻俩自己想要的。
大小姐今天接到刘万年的电话，整个人都不平静了，她迅速把手头的事儿处理了都没叫人，自己就过来了。
她现在对于晓晓，已经不是单纯的宠爱了。
晓晓是她的女朋友，是她的未婚妻，是她未来的妻子，更是她心底最深的柔软。
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苏奎一看这架势，知道秦怡不是说说完的，她赶紧伸手去够晓晓，“晓晓，你帮妈说一句话啊。”
这么多年了，虽然穆山一直咄咄逼人，但是苏奎认为自己也算是克制了，晓晓对她该是还有感情的。
晓晓看了看大小姐，张了张嘴，她没有想要再去为她们辩解，只是想要带她家大小姐走差不多得了，别给气流产了。
大小姐脸色难看，“你最好不要开口。”她的手一抬，比划了一下。
——滚开。
晓晓：……
久违的手语。
那么的凶狠，又让人心暖。
这时候，晓晓感觉心里像是有一股暖流，将那颗麻木的心一点点解封解冻，流向周身，尤其是涌向了腰间，让她挺起了腰身。
原来，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
好爽啊。
就好像是把晓晓心里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污浊的气息一口气的全吐了出来，还是直接吐在了这两口子的脸上。
“至于你——”
秦怡看着苏奎，她没有什么感情，态度也是冷淡至极，与对苏秋云的尊敬与温柔完全不同。
“既然这么辛苦，又生人生的第三胎了，如果太累，公司就别开了。”
苏奎：！！！
穆山：！！！
那样的小公司，在大小姐眼里不成气候，她早就让刘万年调查了个清楚，她深知苏奎这个公司是怎么开起来的，深知她背后与穆山的关系网的勾连。
穆山一下子站了起来，再无法忍受：“你想靠权势强压吗？我可以去告你。”
告她？
这人多大的脸。
大小姐笑了，笑的很温和：“可以，中央第一督导组此时正在北京，你可以去向他们反应一下。哦，对了——”
她一双眼眸看着穆山，淡淡的：“你的领导干部自查报告是否把夫妻官商勾结，为妻子提供地方保护伞的事儿写进去？”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戳进了穆山的心肺之中，他整个人麻痹了，大脑轰轰的。
这样的事儿，秦怡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如果她把这事儿捅到督导组，那不仅仅是提升无望了，轻者，他有可能被踢出队伍，晚节不保，重者，未来陪伴他的可能就是冰冷的监狱。
这就是死符。
大小姐一击毙命。
穆山整个后脊梁骨都软了下来，他的手死死的撑在腿上，要不然身体都要软下去了。
苏奎也是面色惨白，她眼泪都流下来了。
晓晓没有想到大小姐会查的这么深入，她也是有点愣的。
大小姐却看着她，“带我去你的房间看一看。”
穆晓晓愣了愣，大小姐太皇太后一样抬起手，眼神示意她。
——别给我掉链子。
穆晓晓：……
她牵住了大小姐的手，带着她往她的房间走。
那里，曾经留下了她的许许多多的眼泪，也曾经是她梦里逃不开的牢笼。
推开门。
大小姐看着这一室的粉嫩，嫌弃的皱了皱眉，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父母？连晓晓不喜欢粉色都不知道？
晓晓不喜欢粉色，除非是喝了酒或者是什么场合，发骚发浪要勾引她的时候才会穿。
平日里，她喜欢清爽干净简单的东西。
大小姐看着房间，房间许久没有人住了，都落灰了，窗帘被拉死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晓晓看着大小姐的脸，大小姐走到了屋里，她抬起手，从进屋后第一次动穆家的东西。
之前，穆山殷勤的给她沏的茶，大小姐一下都没碰，甚至连茶杯都不动。
她嫌脏。
如今，大小姐走上前，她抬起手，一把扯开了窗帘。
那一刻。
万丈光芒洒落房间，驱走了压抑的阴霾，覆在了大小姐的身上，她就像是顶着光一样转过身，肌肤也好像在发光，大小姐红唇轻启，“晓晓，跟这里说再见。”
晓晓的泪在眼圈里打转，她努力克制着，目光徐徐在这间承载了她无数泪水，陪她走过青春期的房间，哽咽的说：“再见。”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大小姐看着晓晓，一直蹙着的眉眼终于舒展开了，她抬起手，晓晓走了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
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大小姐抬起手臂，轻轻的抚着她背，带着些埋怨与心疼的说：“以后，不许再来了。”
晓晓的身子收紧，她缩在秦怡的怀里，“嗯。”
……
满室的光辉洒在俩人的身上，晓晓闭了闭眼睛，那一声“再见”从心底如风一样卷起。
再见了……
过去……
再见了……
不堪的回忆……
再见了……
她的青春。
大小姐牵着晓晓的手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要去告大小姐强压的穆山一下子跪了下来，他两手放在膝盖上，眼里含着泪看着晓晓：“晓晓，爸求你了……你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这是生死大事，他早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苏奎也要跪下去，秦怡冷冷的：“都起来，不要在这儿装。”
他们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
那大小姐就把棺材板给他们看一看。
穆山可真的不敢惹秦怡了，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手扶住了苏奎。
大小姐看着他们二位，淡淡的：“从今以后，不要再联系晓晓，不要再去招惹她，你们肚子里的孩子，是生是死，是男是女，与她都没有关系。”
穆山使劲点着头，“好好好，我明白。”
苏奎也是垂着眼睑擦眼泪。
大小姐挑眉看着她们：“不要觉得我做的过分绝情，比起你们这些年给晓晓的伤，这不痛不痒。”
晓晓的心再一次湿润了。
大小姐握紧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也不避讳穆山和苏奎：“如果不是你，以我的性格不会放过他们。”
没有遇到晓晓之前。
大小姐就是一个家人欺骗迫害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商人。
商人……
她是刀口舔血过来的人。
对于她来说，毒辣、强势、不留余地已经不算什么了。
是晓晓，让她愿意重拾心底的温柔，善良已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大小姐牵着晓晓的手，一路迎着光走出了这个“家”。
下了楼，风吹过脸颊，晓晓再没有回头，她看着长发被吹起的大小姐，看着她精致的侧脸，心里有温柔的声音响起。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大小姐……大小姐……
她的存在，让晓晓与过去的一切和解。
这样浓烈的爱，这样强势的保护，再没有理由让她不快乐不幸福了对么？
秦怡带着晓晓上了车，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要难过了，嗯？”
晓晓咬着唇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她：“你还生气么？”
大小姐冷哼一声，她睥着穆晓晓：“不要以为你装的可怜兮兮的，我就会放过你。”
她踩了一脚油门，车子从小区里行驶出去，阳光落入车内，晓晓感觉她的心活了，又跳了。
她看出来这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去南阳或者胜蓝的路。
大小姐随手戴上墨镜，目视前方，懒得理晓晓，晓晓看着她的侧脸怦然心动，她身子前倾，吻了吻她的脸颊：“不要生气了，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
轻柔的吻落在脸颊，大小姐虽然没有理晓晓，可唇角却微微上扬。
穆晓晓四处看了看：“我们去哪儿？”
大小姐手握着方向盘酷酷的回答：“去给你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