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俩人修养一夜,解彼安的灵力略有恢复,而范无慑的损耗比他大得多,只是勉强支撑,但他们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荆州。

荆州纯阳教这个曾经代表着恪己、高洁、正统,吸引天下修士无数的宝地,此时让解彼安心中充满伤怀。一是想到少年时曾经最敬重的大哥,原来表里不一、作恶多端,二是想到兰吹寒曾在这里度过童年,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长成名动天下的翩翩公子,最终却消失在了无间地狱的滚滚熔岩中。仅是落金乌这三个字,已经让他痛彻心扉。

“大哥,你在想兰吹寒吧。”范无慑瞄了解彼安一眼,见他眸中凝着化不开的悲怮。

“他为了江取怜,抛下了这一世的一切。”解彼安深深拧起眉毛,“他怎么能……”他的话一旦出口,必然是怨怼,所以他忍住了,但却忍不下胸中翻涌的愤恨和痛心。他恨极了江取怜,恨江取怜害死他师尊,害死兰吹寒,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可兰吹寒却随其赴死,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大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兰吹寒这样做,那必然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的结局’……”

“对,江取怜罪孽难赎,倘若打入地狱道,必是永永远远受无间之折磨,如今才是一了百了。我们看到的江取怜,只是一个厉鬼,但在兰吹寒眼里……”范无慑轻叹一声,“兰吹寒见过他曾经的模样,放不下的。”

解彼安沉默了,胸中淤堵得厉害,“情”之一字,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让人疯狂至此,可反观他和范无慑,又何尝不是迈不过这道坎,换做他,又能有什么更高明的选择。

言谈间,俩人进了荆州城,这里萧条落寂,所有商户和家宅都紧闭房门,街上别说人了,连看家护院的狗都看不到几条,曾经的荆州是怎样的繁茂热闹,如今像是被什么妖魔吸干了魂儿。这样的荆州,并不叫他们意外,浮梦绘、酆都城、兰溪镇,哪个曾经不是人声鼎沸、往来如织。

修仙界似乎真的气数将尽。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即便是江取怜已殁,即便是打败了许之南,又有谁能重振旗鼓,带领修仙界建立新的秩序,肃清流窜至九州各地的孤魂野鬼,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人间?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生绝望。

当他们来到落金乌,许之南不出意外地早已在山门前等候,他身边站着诸多纯阳教长老与修士,却不见他的入室弟子照闻。

如今的许之南,有着年轻俊朗的、属于他师弟程衍之的躯壳,程衍之在受伤前,早已是高阶修士,即便对肉身的淬炼远比不上巅峰时的一代仙尊许之南,但也是铜墙铁壁,加上宋春归的人丹帮助他们的灵肉完全融合,修复了程衍之的伤,他又有冰灵和金镂玉衣的双重铠甲,这具肉身之强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算是钟馗还活着,恐怕也没有把握一击击破。

解彼安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模糊的记忆中寻觅到了三三两两与程衍之有关的画面,印象中,这是个沉默寡言,但十分可靠的男人,对他的师兄敬重有加,年纪轻轻却天资不俗,将来必是大有可为。可惜时运不济,着了陆兆风的道,不仅被雷火石炸成重伤,还被挖走了金丹,成了一个需要靠法宝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最后更是被许之南利用殆尽,魂灵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师兄的真面目,还误会了心爱的女人,而身体,则被鸠占鹊巢,成了许之南返老还童的容器。

这是何其悲剧的一生。

许之南见到二人,表面虽是淡定,但身体已经进入了防备的状态,浑身肌肉紧绷,眼神更是死死盯着二人,不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许之南,你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解彼安冰冷地说,“接下来呢,你还想害谁,你还想做什么恶?”

“自然是做我纯阳教掌门该做的,将我派发扬光大,铸就千秋万代的基业。”许之南说道。

“你有何脸面面对你的弟子?”解彼安咬了咬牙,“你不仅违背了纯阳教的教义,丧失了道心,就连人性都没有了。”

“子珩,你说这些,已然毫无意义。”许之南平静地说,“弱肉强食,才是三界运转真正的规矩,否则凭什么天人可以独享九天,和长生不老之寿,而我们就要反反复复受轮回之苦呢?我活了一百多年,换了三具肉身,什么教义,什么道心,有些事情我想通了,有些事情,我不在乎了。”

“我们修道之人,必是先修心修德,你却失心失德,在仙途之上已经彻底迷失,还以为凭着武力就能令天下人信服?!”

“呵,不然呢?”许之南环顾四周,“你们出现在我面前,那便是江取怜败了,可你们这虚弱的模样,要用什么打败我?是会挖空你灵脉的社稷图,还是随时可能反噬他的天机符吗?我即山巅,群峦便只以我为峰,我说这道怎么修,就要怎么修。”

“你大错特错。”解彼安厉声道,“失道寡助,没有人会真心追随你,没有人会真的助你建立永世的基业,曾经愿意信任你、追随你、辅助你的人,他们都去哪儿了?程衍之被你占了躯壳,你的大弟子照闻呢?祁梦笙呢?”

许之南冷哼一声:“照闻是个平庸的废物,要我将这偌大的基业交给一个庸才,我如何甘心?倘若不是我的弟子中,一个中用的都没有,或许我也不会执念至此。至于祁梦笙……”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就像无尽雪原中出现的一团星火,到底是有了一丝温度,他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对吗。”

一个婀娜的倩影,从一群高大的纯阳教修士背后走了出来,那正是当初在兰溪镇被江取怜掳走的花想容,但也正如他们所料,花想容的内里,已经被祁梦笙所取代。

祁梦笙的双目冷漠而空洞,像是将整个大千世界投进去,也无法填满。

“祁梦笙……”解彼安深吸一口气,“我们多少也算故人,好久不见了。”

范无慑微眯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祁梦笙,嘲弄道:“你当初敢与我争锋,如今竟会屈服于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祁梦笙沉默地扫了范无慑一眼,又看了看解彼安,而后移开了目光,那神色不该归结为单纯的逃避,而是——无话可说。

一百多年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谁又能在当时的乱局之下,想到百年之后,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而这重逢最讽刺的地方,就是他们又都回到了当年的困局,毫无长进,甚至比百年前还糟糕,此情此景,确实是无话可说。

许之南很自然地拉住了祁梦笙的手,露出一丝难掩得意的笑:“多亏了宋真人的丹,不愧是人皇转世之人的丹,不禁修复了这具肉身所有的伤,包括被挖走的金丹,也助我突破了纯阳教至高境界——不灭天火,我再也不必受纯阳功法的制约,可以留下自己的后代,将我许家的纯阳教代代传下去,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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