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修女(十六)
过不了几个小时,天光就大亮了。闻折柳因为心中有事,睡得也不是很沉,他漱过口,擦过脸,收拾停当,便和贺钦一块出去,与队友汇合。
餐堂里的人数未变,李戎带领的团队也安然无恙地通关了昨晚的副本,此刻正隔着两张长桌,坐在他们对面,看起来是不打算和无人入眠产生交集的样子。
闻折柳留心注意了餐堂内NPC的容貌,将卷心菜送进嘴里。谢源源盯着对面的郑幽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上他了?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杜子君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涂黄油,“看上了直说,帮你抢亲去。”
“什么呀!”谢源源十分嫌弃,“谁、谁看上他了?我就是在想……”
他压低声音,狐疑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死灵法师。清晨空气清新,晨光明媚,细小的粉尘在空中慢悠悠地飘扬,只有郑幽歌低着头,佝偻着骨节突出的背,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身边是晦暗不明的昏茫。
“……我就是在想,李戎带他来干嘛呢?如果是普通的鬼,带上他也就算了,可是这个世界的鬼明显有系统加成,没办法控制,带他来,岂不是浪费了一个团队名额?”
“说不定只是单纯没想到游戏机制和规则,”杜子君说,“你想这个干嘛,对面废掉一个战斗力,你还要替他们担心一下?”
谢源源:“唉,我好奇不行吗?问一下而已……”
“要是没有特别的变故,李戎带他来,确实是一个败笔。”贺钦随意弹了一下食指,“不说他的能力能不能驱动这儿的鬼灵,光一个海拉,就会在属性上对他产生绝对的压制,很奇怪,他做的这个决定。”
“……有没有一种可能。”闻折柳沉思道,“他从羊皮卷里拿出来的那个S级道具的使用机会,只有郑幽歌符合使用条件?”
贺钦点了点头,开口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S级道具的发动时机向来苛刻,如果相性和他很合的话,那我们就要着重注意这个人了。”
“穆斯贝尔海姆的那三个人,还是没能找到。”闻折柳道,“我开始好奇了,就算他们能改换长相,又是怎么骗过院长和这一窝鬼魂,平安无事地藏在里面的?”
贺钦道:“这个世界可没有系统限制了,他们完全可以先消灭三个鬼魂,然后再取而代之,或者直接投入倒戈阵营,为敌人工作。”
“但这些修士修女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分辨不出来,”闻折柳耸了耸肩膀,“所以暂时没办法……啊,等等,好像要发布第二天的任务了。”
四个人对面,年轻美丽的玛拉穿过长桌,走到李戎面前,对他说了些什么,浅金色的清澈朝霞覆在她的肩头,即便是古板拘谨的修女裙袍,也遮不住她身上洋溢的青春之气。
李戎听完她的话,便领着剩下三个人站起来,和她一块,朝外头走过去了。
“看方向,是去找院长的,”贺钦说,“一会就轮到我们了。”
闻折柳把盘子往前一推,耐心地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就见玛拉去而复返,脸上笑嘻嘻的,走过来说:“吃好了吗?请和我去见一见院长吧。”
“有劳带路。”闻折柳一点头,推开椅子站起来。
一路上,几个人沉默无言,到了地方,玛拉推开房门,院长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从镜片后面望着他们。
“谢谢,玛拉。”她颔首示意,“请把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院长才开口说:“我注意到,你们和另一边的客人,好像有些……”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酝酿斟酌措辞:“……有些水火不容的矛盾,出了什么事?”
贺钦微微一笑:“同行是冤家,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们还达成了某种约定好的竞争关系?”院长有点吃惊,“喔,喔,好吧,我明白了,只希望你们不要闹得太不愉快,这里毕竟是清修的地方。”
“昨晚的成果如何?”院长问,“我相信,你们一定都出色地侦破了谜底,令死者安息了吧?”
闻折柳回答:“死者有没有安息,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我们确实查出了死者的死因,因此,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院长沉思了一会,应许道:“问吧,孩子,你可以问。”
“死者的身份真的是信客吗?”他单刀直入,“我们在亡者的幻境中看见这里曾经空无一人,只有他们占据了餐堂,饮酒作乐,这也算是信客?”
院长没有说话,她手中拿着一支鹅毛笔,她轻轻转动着灰白色的羽毛,仿佛在端详着什么,良久,她才轻声道:“鬼魂的回忆,未必就是绝对的真实。”
“那什么才是绝对的真实?”贺钦问,“你们没有受过他们的以怨报德,他们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莫非这才是绝对的真实?”
院长静默的时间更加长久了,她紧抿着干瘪的嘴唇,犹如两片固执闭合的蚌壳。闻折柳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答案。
“谢谢您愿意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闻折柳朝她一点头,“接下来,恐怕我们得开始准备第二晚的侦查事宜了,介意我们的失陪吗?”
院长终于开口,她说:“……好的,你们请便吧。”
四个人走到门外,闻折柳摸着下巴:“看起来,好像还有隐情啊……”
“剧情还没走完吧?”杜子君发出了不一样的质疑,“剧情都没走完,就问敏感问题,NPC当然要选择不回答了。”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谢源源问。
贺钦与闻折柳对视一眼。
“分头行动吧。”闻折柳说,“两个人去找谭昊,打听李天玉和天下之火的事,两个人到处转悠,看能不能找到穆斯贝尔海姆那三个人的蛛丝马迹。”
最后抽签决定,闻折柳和谢源源去找谭昊,贺钦和杜子君去找蛛丝马迹。
“有事随时叫我,”贺钦专注地凝视闻折柳,“别一个人硬撑,知道吗?”
“知道啦。”闻折柳有些想笑,“大白天的,危险系数比晚上可低多了。”
两边分开走,闻折柳和谢源源跟着贺钦刚才弹出去的追踪器,一路走到了修道院偏后的地方,谢源源问:“知道这层关系之后,李戎会放谭……谭什么?”
“谭昊。”闻折柳适时提醒,“想说李戎会不会让他一个人单独外出?”
“对对对!”谢源源连连点头,“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闻折柳放缓了脚步,虽然不知道李戎在查什么,但到了略显偏僻荒凉的后方,他不得不提高警惕,“目标就在前方,那看你的了,源源。”
谢源源闭上嘴巴,见翡翠于眼瞳中不住旋转、收缩,最后穿过层层墙壁的阻挡,看到远处的两个人影。
“只有季元凤,李戎不在,他们和我们应该一样,都是分组行动的。”
说着,他披上兜帽,整个人犹如一阵无形体的微风,脚不沾地的挨近过去,那两个人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离谭昊还有五米距离的时候,谢源源停下脚步,一个小纸团从他手中飞射而出,一下打在谭昊的肩头。
“!”谭昊似有所感,手掌探出如电,瞬时便将那团纸牢牢挟在食中二指的指缝间。
好快啊,谢源源不由咋舌。
谭昊得了这张从天而降的小纸条,并不急着打开看,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对季元凤说:“我去抽个烟。”
“十分钟。”季元凤头也不回地道,“超过十分钟,我就当你叛逃向无人入眠方。”
哇,谢源源更是吃惊,看得这么严?
“……知道了。”谭昊不耐烦地低声回答,随后朝远方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搓开掌心,往下瞥了一眼。
“……”他不声不响,嘴里叼着香烟,就在季元凤的眼皮子底下,靠在一边的墙上吞云吐雾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听见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谭先生。”
谭昊没兴趣探究他是怎么穿过一堵厚厚的墙壁和自己对话的,他低下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闻笛,是吧。找我问李天玉的事?”
谢源源专注地盯着他,谭昊五官很硬,颇具匪气,和陈飞鸾那种冷厉的气质还不一样,闻折柳还没回答,就听见他接着说:“这个可以,但要是问天下之火的内部信息,对不起,不知道。”
时间宝贵,闻折柳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想知道是谁给你们会长送的羊皮卷,这也不行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时间很紧,我不跟你兜圈子。”闻折柳说,“我问你,李戎的变化,是不是从持有羊皮卷开始的?”
谭昊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怎么应答,但闻折柳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接着道:“沉默也是一种间接的肯定。我再问你,陈飞鸾作为俱乐部的元老,是不是反对过李戎的计划和野心,李天玉与他关系匪浅,也站在他这边,但最终结局是陈飞鸾被强制远离了决策中心,李天玉也被李戎管控起来了?”
“……你他妈!”谭昊瞪大了眼睛,急忙掩饰般地猛吸了几口烟,“你是怎么……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我不知道。”闻折柳说,“因为这些全是我猜的。”
谭昊摸了摸鼻子:“……行,聪明人,名不虚传的聪明人。所以呢,你对羊皮卷又有什么见解?”
“你能主动向我提起,说明它确实是个关键的节点,我只想知道,给李戎送来羊皮卷的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送的?”
谭昊深吸一口气,看着天空,终于咬着牙道:“如果我不说呢?”
“你可以不说,但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我挖出更多的信息,我会猜测到你哑口无言的地步,然后推断出我想要的答案。”闻折柳的声音冷静到冷酷的程度,“当然了,你可以不说,你甚至可以现在一走了之,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但你是陈飞鸾的朋友,这件事关乎他和李天玉,乃至贵团的未来发展,因为领导者的短视和自大一定会害了天下之火——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李戎的变化,怀疑过羊皮卷的来历?”
谭昊站在荒凉的空地上,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牢不可破的疾风骤雨,少年的语速快而清晰,逻辑缜密,一字一句极有力量,几乎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在第四世界结束后。”他重重吐出鼓在胸口的郁气,“当时找到这件道具的,是三个派下去探索的新队员。”
“三个……”闻折柳骤然抬头,“新队员。”
“生面孔,没多少人认识。”谭昊抖落烟灰,又用鞋跟碾了碾,“当时所有高层都挺高兴的,以为我们又多了个强力底牌,结果从那时候开始,戎哥就有些变了。”
闻折柳沉声说:“再让我猜猜,等到你们察觉到不对劲之后,那三个新团员已经找不到了,是不是?”
谭昊惊愕道:“你……你他妈是妖怪吧?!不是,难道你认识那三个人?是谁,他们现在在哪?!”
闻折柳笑了一声。
“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你就算现在告诉他们,李戎也不太会相信你的。”他打了个手势,让谢源源把传声的话筒慢慢放下来,“不过看在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并且我们还和李天玉、陈飞鸾同生共死过的份上,提醒你一下——他们就在这个世界,和你们,和我们在一块。”
谭昊后背窜上一股凉气,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最后,小心陌生人,尤其是看上去像NPC的陌生人,我的忠告说完了。谢谢你,谭先生,回去吧,十分钟快到了。”
“你……!”谭昊撒手甩掉烟头,想要回身寻找来人的影子,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仿佛一切都只是他自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