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有时讨厌
胡二最近不去卖菜了, 又开始蹲在家里看电视。
“有个讨厌的人类跑来直播，东问西问，老耽误我做生意, 骂也骂不走。”他气鼓鼓地说。狐狸不想浪费他的法术，也不想招惹人类, 干脆不卖了。
郁清觉得他歇一阵也好。
二婶来了听说后, 就道：“那肯定是隔壁村的！他们好些人做起了直播呢, 边走边拍, 鸡狗牛猪啥都拍，你说这有啥好看的。”
二叔便艳羡道：“你还别说，听说有人靠这个买了车，盖了新房呢。”
二婶便想拧他耳朵警告：“你可别学人打这主意啊，咱地里店里都忙着呢。”
二叔躲过了, 陪笑道：“那哪能，咱村不是要评美丽乡村吗，老王肯定不许搞那玩意啊, 他连垃圾都不让咱乱扔。”
说着他顺势走了，多留一刻也不敢。
等二婶也走了，何雪撇撇嘴道：“我不喜欢这大叔，可小气了。我们在店里吃饭，多抽两张餐纸, 他都要翻白眼呢。他当厨，菜的份量也不如二婶足。”
郁清倒是见怪不怪了。不过二叔虽然有些小毛病, 干活却是一把手, 只要与钱无关, 和谁都是好朋友。而且他从不敢往郁家跑, 今天过来还是为了送玉米面。
他也很少和郁清说话, 路上遇见，也总是有些犯怵的样子，话里特别谨慎。
郁清也就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586吐槽道：“宿主不喜欢的只有阿飘吧。”
郁清笑道：“也不是所有的阿飘。”
他做了些玉米饼子放着，就接客人去了。到了景区门口，果然发现有人举着自拍杆在走来走去地直播，还不时搭讪路人。
郁清一下车，那人便注意到了，眼前一亮走过来。
郁清不慌不忙道：“586。”
“昂~”
“给这人放一只拦路飘。”
“没问题！”
郁清就若无其事地和那人擦肩而过，去接客人了。
直播的男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过，自己却被无形的东西生拉硬拽住，惊恐万分，吓得连话也喊不出声，镜头也忘了。
游人们奇怪地侧目，以为他在表演呢，还围了一圈起来看热闹，把他的视线完全挡住了。
郁清找到客人的时候，他整满头大汗，连连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这边我不大熟悉，到处不是树就是水，转了半天才出来。”
郁清当然不会介意。
但他还是很不安的样子，路上一直道：“真的太麻烦你了，要你接送，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其实我可以自己找过去的。”
“车费多少……什么？不用？不不不你一定要收！不然我不放心。”
郁清便随他高兴了。
在那之后，他总算放松多了，看着窗外飞过的风景，不时和郁清聊两句。
可到了地方，进了旅馆，他又紧张起来。“你这儿……原来有这么多客人啊。”
郁清道：“不全是。”
他把家里的员工都介绍了一遍，客人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郁清可奇怪了。这个叫做杜送的客人，似乎很介意胡二他们。在柜台登记时就不时偷看。每看一眼，就把头低得更低，最后有点垂头丧气地上楼。
可要问，他就会慌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对这里的环境和服务很满意。”
他匆匆上楼去了，也没下来一块吃饭，叫人送到了房里。
第二天，他下楼也小心翼翼的，只要看到胡二他们，便低头赶紧走过。如果遇到姚梦她们，更是脸红得冒泡，话都说不清了。
每次他想搭讪两句，可尝试多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开。
和人相比，他好像更喜欢动植物，院里有的都拍了许多美照。不只是公鸡和柴犬，就连普通的草地、草丛里的蚂蚱、菜叶上的蜗牛，哪怕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都能拍出各种意境，像大片一样。
“我不是摄影师，就是业余玩玩。”杜送不好意思地说。
可他回到人群里，又变得很紧张。
“我看二婶过来的时候，他很正常呀，还能聊上。”胡二挠头说。他一点没觉得这个人类有什么奇怪的。
郁清留意一下，发现还真是。
杜送没有社交障碍，其实还挺热衷交流的，只是每每说话，四周气氛就冷下来。他就赶紧闭嘴。
久而久之，他便不说了，只是默默听着。听着听着，消失了……
郁清觉得他的神经大概有些敏感。比如摔破个杯子，他会紧张地一直道歉。
“我也没想到你这儿是真的古宅，杯子还好，万一砸坏了地板，我担心赔不起啊。”他忧心忡忡地说。
“不瞒你说，我这人吧笨手笨脚，同样的东西，别人碰没问题，我碰就各种意外。就是看个电视，多按两下遥控，屏幕也能灭。”
郁清哭笑不得，“别想太多，我的房子没那么脆弱，大家每天都走来走去。”
所以杜送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杜送叹道：“也是你这人好说话。我感觉我身边的人都不喜欢我。”
郁清奇怪：“哪里不喜欢？”
“你看我……”杜送犹豫道，自己掰着手指数：“长得不好看，不高，还胖；也不聪明，没有什么才华，性格闷葫芦，也不讨喜……”
从小爸妈就一直郁闷，说他怎么都没捡着好基因长。他哥哥就很高大帅气，和他一点不像。
所以他每次看到好看的人，都自惭形秽。
“也没有什么天赋，总是把事情搞砸。上班经常出错，我每天都怀疑老板要开了我。”他郁郁地说。“我想辞职，又觉得大概找不到更能容忍我的上司了。”
“那你一定有些可取之处，只是自己看不到。”郁清琢磨说。
杜送便期待地看着他。
郁清认识他不过一天，确实想不出，只能道：“起码你很真诚。”
不然谁会对别人说自己的缺点呢。
杜送就跟泄了气的皮球，道：“我老板也这么说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我就知道，我身上除了这个再也找不出别的优点了。”
胡二在一边听着，忍不住举手插嘴道：“我知道不一样的！你还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好也是很难能可贵的品质呀。”
“……”虽然听出了胡二是认真的回答，不是嘲笑的语气，但杜送还是挺沮丧的。
世上还有谁像他这样，连自己都讨厌自己呢。
他迈着笨重的步子上了楼，不一会就气喘吁吁了。
他的体重最近又上升了。总说要减肥，可他坚持不了，也管不住嘴。
最近客户也总是找茬，好不容易给自己放假，又接到了电话。他一边应付着，内心一边忐忑，这事让老板知道的话，说不定真把他开了……
他嘴也笨，常常被客人牵着鼻子走，总要绕很久才能把人说服，费了好一番口舌，客人气冲冲把电话挂了。他瘫在床上，对自己失望极了。
他有气无力地通知了老板这个不幸的消息。
老板没有表示。
啊，这次真的会被辞退的吧……
杜送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如果被辞退了，他能找什么工作呢？还会有谁要他呢？要不，开个小店吧……
他大概想得太多，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工坊，学习捏小人（？）然而他笨手笨脚，别人捏出的小人，漂亮得很，一下子就能跑能跳十分利索了，只有他，半天捏出个身体，脑袋还不够圆，也没有五官，两条腿还不大一样长……
小人落地成活。他还没改好呢，不小心弄掉了地上，已经没法挽回了。小人发出微弱的光，慢吞吞动了起来。
一看这光就知道，他的小人也比别人的弱多了。连杜送都有点嫌弃。
这梦荒诞中有点真实感，让他醒来时有点茫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的梦。不然为什么他捏的那个丑丑的小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它也刚刚醒的样子，打了个呵欠。这真是个丑丑的小人，脑袋不圆不方，手有点短，腿也有点短，身子有点胖。
杜送：“……”怎么看怎么像极了自己？
但是它没有五官，只有个轮廓，全身微微的光，失去了细节后，倒是比他强一点点。或者是因为发着光的东西，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
杜送恍惚地下了楼，发现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这个小人。
对了，小人走得很慢，一个台阶下来都很费劲呢。他无奈地又跑上去，把它带了下来。
小人就一直傻乎乎跟着他。
杜送总是忍不住留意，生怕谁把它踩着了。它走得实在太慢了，跌跌撞撞的，像极了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又像是因为，他没把腿捏好。唉，都怪他……
郁清发现的时候，他正捏起那只小人放在肩膀上，端起相机在石头群里拍照。拍好了，小人就伸头也看看，发表意见似的点头摇手。
“那是第二小人嚯。”老宅特别关爱地看着那只脑袋“坎坷”的小人说。
“其实是客人自己的一部分。在树屋的世界，每个人都不是最完美的，但是，小人族又是特别追求完美的部族，所以他们常常会讨厌自己的某些缺点——虽然知道很不好，但还是无法改掉的缺点。曾经有小人族为此而痛苦，催生出了这种小人，把讨厌的那个自己分出来。有些人甚至需要第三个、第四个，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郁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其实，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很多小人嚯，因为人类的情绪非常复杂。只是这些情绪没有凝聚成形，也很少有人能看到。”老宅说着，在杜送背后偷偷伸出树枝，戳了戳他肩上那只小人。
小人就摸了摸它的叶子。
“其实我认为，在这边的世界，说不定也有情绪小人嚯。”
老宅把树枝收回，唏嘘地说：“只是没有外在的帮助，它们需要很多年岁才能成形，数量也很稀少。”
那看到的人，一定很幸运。郁清心想，他记得有谁说过，曾经见过那样的小人。
杜送带着他的小人，似乎有了些变化。虽然说，小人的一切缺点，原本是他最讨厌的。
“因为人们常常会这样嚯，自己的缺点，无法改变也只能自己忍受。不过，现在有情绪小人，他可以更好地帮助自己。”老宅说。
这些天杜送带着小人到处转悠，见着人确实自然很多，还跟何雪搭上话了。小人就藏在他脖子后边，偷偷地看，嘴里叽叽咕咕，像是在学着说话。
“你拍照好会找角度啊，帮我们拍好不好？”
杜送猛点头。
肩上的小人和他同步点头，两只胖手交叉抱着，一本正经地琢磨，看起来就像一个迷你版的他。
在那之后，杜送就再也没吐露过自己的缺点，胖胖的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他笑起来还挺喜气的，早就该这样才对。”何雪说。
杜送带着小人回去后，很久才发来一张照片。他似乎变了点，有了些口才，说起话来侃侃而谈。减肥了，但还有些微胖，交了个可爱的女朋友，看起来感情很好。
他估计已经忘了，曾经讨厌自己的过去。因为肩上的小人行动已经灵活多了，身上的光变得很亮。等到最亮的一瞬间，它就会消失了。那时，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小人了。只记得自己曾经挺多缺点，有些不知不觉改掉了，有些无关紧要，被他爱的人包容着，过得挺好。
当他对心爱的女孩聊起这事时，女孩惊奇地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有那个梦，他一直记着，像是个奇妙的经历，分享给了爱人。女孩高兴地对他说，有一天自己也梦到小人了。一个和她特别像的小人。小人没有走出来，一直在梦里，好像守着她的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