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 丞相喜提二十大板

兰崇琰只简略瞄了眼,以为裘大人拿娼楼里艳俗的春宫画要来讨好他。以前先帝身边有不少佞臣,在先帝深夜加班时悄悄递上美人出浴图,跟着互相露出会心一笑,整个猥琐气息萦绕在堆叠国家大事的奏章案上。佞臣以此投机取巧,暂得帝君赏识。

是以,佞臣祸国。先帝常常在一系列英明的抉择中,突然做出令人深感脑瘫的决策,实际上不是他的智商忽高忽低,而是那时他的大脑已被睾丸素所占领。

兰崇琰兴许以先帝为前车之鉴,兴许比先帝多那么一丝脱油的英明。便低回头,看也不看道:“裘大人,朕现在忙得紧,无暇关心这些杂事。你退下吧。”他当下说话已拿捏了十足的客气,给足裘大人脸面。须知前些日子,面临诸大臣劝他选妃立后,他可是当殿摔掉上奏的折子。让有意献女的大臣的女儿,直接去远洋和亲。

裘大人不舍不弃道:“皇上,这可是你千千万万都想不到的事情。您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兰崇琰自当上皇上,好话一般不说第二遍,本想直接发火,但见裘大人分明手上摊着低俗的画卷,面容神情却相当刚正不阿,忽好奇地想知道,是什么黄画能让他看出家国天下的正气凛然之感。

他搁下笔,让裘大人把画呈上来。

裘大人将书册及画卷放到龙案上,往后退到一个合适观察皇上反应的位子。他早将兰崇琰会出现的反应在脑中预演了一遍,也酝酿一番言辞激烈的抨击的话语。

兰崇琰盯着画卷上的画,脸色可能有那么刹那,出现一点被刺到的变化。但变化的弧度来得不大,叫眼花的裘大人以为他毫无变化。

裘大人暗自清了清嗓子,张口说:“兰大人与沈丞相身为朝廷命官,朝中重臣,却做出如此有伤风化——”

“朕知道了,裘大人,退下吧。”兰崇琰截断他的话,把那书册与画卷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指在额角处慢揉。批了这么久的奏章,是有些累了。两颗眼睛酸涩,发疼。恨不能剥出来。

裘大人见情况不对,不太识趣:“皇上,这,这兰大人和沈大……”

“滚!”

砰地一声巨响,一张叠满奏折的龙案,叫兰崇琰狠力一脚踹翻下去。奏章稀稀拉拉散了一地,桌上烛火落在奏章旁。裘大人忙跪地,爬过去一手护着奏章,一手煽灭烛火。

他不怕死地飞快瞟了眼兰崇琰的反应。兰崇琰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被阴影遮盖。好似在一瞬之间,从“若无其事”,陷入到极大的,让人恐惧的愤怒中。

裘大人小心翼翼端正已扑灭的烛火,慢慢起身,退出宣策殿。出殿门后,他又听见殿内传来摔砸物品的响声,内心肉疼了一把那些遭殃的古董名器,却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气。

兰崇琰自从登基,总这般阴晴不定,奇怪片刻,就习惯了。

*

兰渐苏在书斋内画完几个地牢的地理位置,望着地图琢磨了会儿,掐算适合再偷溜出去巡地牢的日子,之后便将这份图纸藏进书本夹层,放到书柜最底层。

他坐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看起来,整理多日来接下的冤鬼案情。

这些案情千奇百怪,被他整理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葩。有鬼吓鬼能不能定案的。有纸钱烧错但对方不还算不算盗窃的。有生前的债主也死了,如今要不要还债,还的是冥币还是人间的银子?

看来人死后也不见得能够安生。不仅自己不安生,还不让活着的人安生。

难怪世人都怕鬼。

他将案情梳理到一半,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他第一个想法是,这里的下人越来越得寸进尺。抬头看到的却是兰崇琰阴气森森的脸。

见到兰崇琰,他便明白没好事。见到阴气森森的兰崇琰,他便明白这不好的事要火上浇油。

兰渐苏没问兰崇琰怎么了,停笔看着他。

兰崇琰从衣袖里抽出那幅画卷,丢在兰渐苏桌上:“上卿大人与沈大人,可真是谊切苔岑啊。”

兰渐苏没听懂兰崇琰口中那成语的意思,所以他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看!”

兰渐苏见他忽然把一股怒气从肚子里掀出来,感到十分不妥。

拾起桌上画卷,解开包卷画卷的绳子,兰渐苏慢慢展开画。只见一幅活生生的春宫艳图,出现在眼前。画上的二人,虽体态面容不相似,但从衣物上,依稀能辨得出是他跟沈评绿。

兰渐苏寻思道,这画,画得还挺好。笔锋细腻,动态抓得极其精准。不失为一幅佳作。

他甚至有点想拿去给沈评绿也瞧一瞧,但沈评绿面皮薄,看到这画,估计要掘地三尺。所以兰渐苏放弃了这个念头,将画慢慢收起来,问道:“不知皇上给臣看这幅画,是想告诉臣什么?若皇上想问臣跟沈丞相是什么关系,那么,皇上看这幅画就该明白了。”

兰崇琰的拳头攥得狠狠,瞪着兰渐苏的那个眼神,感受不到一丝恨。兰渐苏认为是错觉,错觉让他从兰崇琰猩红的眼中,看到了痛苦的神色。兰崇琰,犹似生着一双,会让人频生错觉的眼睛。

“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当真不解释吗?”兰崇琰声音微是发颤地问。

“需要解释什么?男人之间做这事儿,又不是特别罕见,皇上是因我二人皆为你的臣子,因而动此大怒?”兰渐苏万分不解地问,“皇上是在气什么?怕我二人结党营私?若是这个原因,皇上大可安心。”他手指挑了挑桌上的案卷道,“臣无心政事,一心只想给京城里这几只冤鬼洗洗冤情。与丞相,是知心之交,不为其他。”

与丞相,是知心之交。那和他呢?和他为什么就得这样疏离!

“朕是因为……”兰崇琰咬牙道:“朕就是恶心,恶心你跟他!”

兰渐苏心说,兰崇琰还是这么孩子似的幼稚,当上皇上了还没点包容心。自己看着恶心的事情,也得来骂一骂。

兰渐苏道:“皇上要是恶心,不看便是。要是认为臣有伤风化,随时可以将臣处置。但臣总不能因你,失去一个知心的朋友。”

“兰渐苏!”兰崇琰眼角泛着红,“朕不许,朕不许你听到没有!朕不许你跟他再有往来,朕要你从此和他划清界限!”

兰渐苏看了看他,叹出一口气,说:“皇兄,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再这般执拗,任性。”

久未听“皇兄”这二字,兰崇琰两眸忽起润意。但又想到兰渐苏如何都不愿跟沈评绿划清界限,眼神中的痛意,恨意,糅杂一起,愈发凝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大步离开书斋。

兰渐苏没说恭送皇上,还是什么送别皇上的客气话。他感到头疼,太阳穴直跳。那幅艳画,随意丢进藏画瓶里。

提笔要再记案情,兰渐苏有些记不下去。

他心想,兰崇琰把他囚在京城,为的或许就是和他吵架吧。

当帝王的,每天国事繁忙,憋坏了,总想跟谁吵一吵,以宣泄郁气。又不能随便和大臣吵架,这样有失身份,只得拿他当个吵架的工具人。因此便给了他这样一个职位。天子喧闹伤害爱卿,美其名曰——天喧伤卿。

*

南边倭贼被大沣打得节节败退,退兵请和。兰崇琰不愿接受和解,下令军队乘胜追击。有种要反客为主,反过来吞掉南倭国的趋势。

沈评绿朝上三谏皇上接受和解,退兵。兰崇琰三次拒绝。

第四次进谏,沈评绿言词激烈,和兰崇琰当廷吵起来。兰崇琰大怒,下令,沈评绿廷杖二十。

沈评绿这位两朝元老,直谏敢言的大臣,生平第一次挨打。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被打。

宫廷刑罚中的棍杖,来得极重。一大棍子下去,一个身体娇弱点的女子便有可能直接昏倒。二十杖,他沈评绿一个大男人,被打完直接瘫在地上。

被人扶回家中,沈评绿便趴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兰渐苏来到丞相府,让小厮带着左拐右绕,才来到沈评绿的房间。

沈评绿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疼得小声哼哼唧唧。听见小厮开门进来的声音,从软枕里闷出一句:“不是说不想吃了吗?滚出去滚出去!”凶完便又继续哼唧哼唧。他在府中,原是副爱耍性子的模样。

小厮低声提醒道:“丞相,兰大人来了。”

沈评绿的哼唧声戛然而止,抬起脸,看到兰渐苏,立刻,一张脸烧红,又趴下去,将枕头抄起来,盖在自己的头顶上:“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兰渐苏无奈发着笑,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

小厮离开,他走到床边坐下,拍拍沈评绿的肩:“丞相,你这么不想见我?”

沈评绿动肩脱开他的手,头上的软枕盖得死,并不理他。而枕头下那张脸,已汗涔涔地想办法找地方钻。

兰渐苏瞧他裤子微渗出一点红血,眉头一皱,便想拉下他的裤子看看。

裤子方拉下一头,沈评绿陡地抬起头,扭过脸问:“你、你做什么?”

兰渐苏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沈评绿推开他的手,拉回裤子,掩好,说话结结巴巴:“不用,不用看了,红了一点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兰渐苏左右望了下,看到桌上的药箱,道,“我给你换药吧。”

沈评绿还是不干:“刚换过药,不需要换。”

兰渐苏起身说:“那我走了。”

沈评绿“欸”了声,整个人就要从床上起来。

兰渐苏赶忙过去扶住他:“丞相,大伤在身,还是别起了,我说笑的。我就在这里坐着,和你聊聊天,行了吧?”

沈评绿抓着他的手,虽然刚刚喊人出去的是他,现在却真怕他跑了似的。迟迟疑疑趴回床上。

苦笑一下,沈评绿紧握兰渐苏的手,道:“二爷,本相现在这个样子,太狼狈了。这般狼狈的一面,本不想让二爷瞧见。可二爷要走,我又舍不得。”

兰渐苏的手,被他抓得发热:“相爷太顾着这张脸了。往后我二人还要相交,什么狼狈的一面,会见不着?”

沈评绿听到这句话,心脏逐渐加速跳动,擂鼓似地响,脸上的红,一直逼到耳根。

“再者,相爷更狼狈的一面,我也不是没见过。”

沈评绿:“……”

作者有话说:

出差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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