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喜堂见情郎

花轿抬到李府门口,新郎官李庆走出来,一脚踹在花轿门上,身体不稳地往后跌了两步。也不是什么很老的老骨头,但就是身如蒲柳弱不禁风,让观礼的人不住心说新娘子命真苦,未来日子不知怎么熬。

披着红盖头的兰渐苏从花轿里走出来,媒婆早已准备好背他进去。

将新娘子背到背上,强壮的媒婆竟不由闷出一口像受了内伤的气,额头上的汗涔涔留下来。

“媒婆,行不行?”有人看她大气喘不上一口,好心问。

媒婆嘿嘿强作出一个笑,气喘吁吁地背兰渐苏进入李府。

里头热热闹闹的,喜娘应酬客人,亮尖脆的嗓子和在来客的你言我语中。

背新娘进到喜堂,媒婆把兰渐苏放下。一口老气才喘上来,呼呼哧哧,脸色白得像饺子上面那层皮,仿佛随时能背过气去。

兰渐苏眼前遮着红布,什么看来都是朦胧的红。只听两位高堂声音讨论:“这新娘子,怎么这么高啊?”

“还这么肩宽体阔?”

“前面还那么平?”

李庆的家姐咯咯笑道:“将军,你瞧,这人比军中将士,有差么?”

兰渐苏垂眼看到一双玉白翻浪靴,这靴子他眼熟。但听穿着这双靴子的人道:“人各有特色与长处,在下并不认为军中的将士能和新娘作比。”

是韩起离。

这时,另一双金云锦缎靴出现在兰渐苏眼下。

隔着一层红,兰渐苏隐约看见李星稀的脸。

李星稀在他身旁打转,脑袋歪来歪去打量他。弓下腰,半张脸便要往红盖头底下瞧。

望见李星稀清楚的半张脸,兰渐苏咽下一口唾沫,尽量地将头往上抬,往左转。李星稀于是就着这个姿势又转到兰渐苏的左侧去,兰渐苏便立刻再将脸往右转。

让李星稀发现他爹娶的新老婆是兰渐苏,简直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李庆屈指在李星稀脑袋上捶下去:“星儿,你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好痛啊,爹。”李星稀身子挺直回去,揉着脑袋说,“我就是感觉,她很像一个人。我想看清她到底是不是。”

“胡言乱语。她原是宫里的秀女,你怎可能见过她?”李庆喝道,“快坐回去!”

李星稀哼哼唧唧地坐了回去。旁人窃窃私语:“怎么会有这么高大的秀女?”

“否则皇上留着自己要了,怎么会给李庆?”

“这是捡了便宜吃了亏?”

“捡了便宜。好歹是个秀女,身份比长相重要。”

站旁边的主婚人提醒两位高堂:“吉时到了。”

再如何不满,也是皇上赐的婚,两位高堂说得什么,也做不得什么。遂口齿不灵便道:“那行,拜、拜天地吧。”

两位新人转身,要拜天地。

红绣鞋太小,绷得兰渐苏脚疼。一转身,猛不丁便往前跌去。只听李庆“哎哟”大呼,叫兰渐苏推倒在地上。

借着李庆的力,兰渐苏站稳了,而李庆的脸却和地板稳稳来了个相亲。

众人群起而惊之。新娘第一个天地还没拜下去,就先给他丈夫来了个狗吃屎。这得是多猛一悍妇?

“哦莫!”兰渐苏捂住嘴,急忙捏起嗓音,“哎呀,相公~对不起~奴家不是故意的~相公你没事吧~”

老夫人拐杖在地上连敲数下:“成亲第一天,便要谋杀亲夫?啊?”

兰渐苏走路颠颠倒倒地去将吃了一脸灰的李庆从扶起来,韩起离走过来帮他的忙。

红盖头那一瞬,被灌进来的风往上掀。兰渐苏慌忙两手将盖头拉下,被他扶到一半却松开的李庆,又“啊”一声摔到地上。脸第二次吃灰。

两位高堂眼皮快翻白过去,浑身发着又气又冷的抖。

兰渐苏拉好红盖头后,便见韩起离好似怔怔在看他。

随后,韩起离别开头,与下人一起将李庆从地上扶起来。

千辛万苦的拜堂终于是完成了。被傧相带进新房,兰渐苏趁没人,摘掉红布,脱掉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两只全然不合脚的红绣鞋一踢,翻到一双李庆的新鞋出来穿。

他倒了一大碗水,咕咕往喉咙里灌。又抓起桌上的糕点吃,寻思待会儿该上哪去找旻文公主。

这时,门外李星稀嫩嫩的嗓门叫嚷着:“小妈,我给你送喜被来了。”

兰渐苏躲无可躲,只见门“砰”地,叫李星稀一脚踹开。

兰渐苏一身美艳喜服,含着一口糕点,傻愣地看着李星稀。

李星稀手里的被子扑腾掉地,瞳孔无限放大,两手颤抖:“蓝大哥!你……你怎么成我小妈了?!”

兰渐苏这时不知怎么解释这何其《雷雨》般的悲剧。唯有道:“你冷静,听我说,嫁给你爹,我不想的,跟你爹拜堂,我更不想的。还有不小心把你爹摔着了,先说个对不起。然后,你再听我解释,我这次来,真的不是要做你小妈。”

李星稀眼眶变得红红彤彤,站在背对着日光的门口,咬住嘴唇拼命忍泪:“那你来做什么?只是来吃尚书府的糕点?”

“当然不是,虽然你们府上的糕点的确好吃到让我流连忘返,可我来这里,还是有件正事要做的。”兰渐苏走过去,把他的眼泪擦掉,“行了,别哭,多大人了。”

李星稀说:“我不想哭,可你不能嫁给我爹。你要嫁只能嫁给我。”

兰渐苏:“……”

“乖,小孩子别说什么嫁不嫁的,这不是你该探讨的人体奥秘。”兰渐苏摸了摸李星稀的脑袋,说,“我本来是要来见旻文公主,有件很急的事,必须要见到她。谁知府上管家不让我进来,迫于无奈,我才会出此下策。”

不然谁会想女装?谁会想当大雕萌妹?他兰渐苏又不是闲的。

“你要见旻文公主?”李星稀抹干了泪问。

“是,我必须见她一面。她在哪个房间?你要是知道,便带我去。”

“好,我带你去。”李星稀吸吸鼻子,语气明朗了些,“你只要不是来嫁给我爹的就好啦。”

兰渐苏心笑说,李星稀真是一个傻孩子。

旻文公主躺在府东的客厢里。外面有重重护卫守卫。不过怕护卫守得太严,喜气冲不到旻文公主的房间里,于是身为这次统领的韩起离,让这些护卫随时巡逻走动,保证空气和喜气的流通。

来到府东,兰渐苏见韩起离前来询问护卫情况,立刻找了个隐蔽地方躲起来。

他心里暗自打趣:韩将军,你究竟是和我有缘些,还是和我孝姝姐姐有缘些?

问完护卫两句话,韩起离巡到别处去。李星稀遂带兰渐苏,轻功潜入客厢。

房内燃着浓浓的茅山绿漆香,旻文公主平躺在床榻上,面色安详从容。这是她多年来面色唯一温和的一次。谁不想啥事都不干一觉睡上个十天八天?兰渐苏此时竟多少对床上的人抱有羡慕。

取出梳头屏,兰渐苏将它放在旻文公主腹上,让旻文公主两只手抓住梳头屏的边沿。

这个梳头屏,只会放死人生前的画影,想靠活着的旻文公主,让梳头屏给出线索,直白来说,不太可能。

那个无奈且冒险的想法,不得不再攀上兰渐苏的脑子。

叹出一口气,兰渐苏抱歉地和昏迷的旻文公主道:“孝姝姐姐,我要先借走你的魂。只要知道杀了顺德娘娘的人是谁,我就把魂还给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兰渐苏取来房间内的一把伞,并起两指,点住旻文公主的天灵盖。他将旻文公主冰冷阴凄的灵魂,一丝一丝抽出来,收进雨伞中。

直到三魂七魄,都让兰渐苏抽尽,旻文公主终于断掉最后一口气,失去所有生还的迹象。

躺在床上的旻文公主,成为一个彻底的死人。

护卫此刻正巧巡到门外,整齐的脚步声一浪一浪掷在地上。李星稀心脏跟动这些脚步,砰噔砰噔跳。

兰渐苏将伞小心递到李星稀手中:“你拿好了,旻文公主的灵魂,现在在这把伞里面。千万不要让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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