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摇摆舞比赛不能参加了,海伦。肠胃不舒服。

我给你开点尤比克!

尤比克让你精神焕发,办事效率倍增。

谨遵医嘱,迅速缓解大脑和胃部疼痛。

记住:尤比克唾手可得。不可长期服用。

在长日被迫的非自然游手好闲中,反通灵师蒂皮·杰克逊通常睡到中午才醒。蒂皮的大脑植入了电极,能帮她进入快速眼动期睡眠。即便躺在床上,盖着高支棉被单,她仍有一堆事要处理。

此刻,梦境在人工引导下,出现了一个霍利斯的神秘通灵师。他的超能特别出众。在他面前,太阳系的反超能师不是直接放弃,就是甘拜下风。在跟精神感应的较量中,如何消除这人发出的超强感应场,重任落到蒂皮身上。

“你在边上,我做不得主。”模糊不清的对家阴恻恻地说。这人野性毕露,满脸愤怒,活像一只发了疯的松鼠。

“也许你对自身系统的定义缺乏明确的定域。你的个性建立在无意识之上。这很危险,因为你控制不了潜意识,所以感到我在威胁你。”蒂皮在梦里答话。

“你不是为反超能咨询机构工作吗?”霍利斯手下的通灵师发问,紧张地环顾四周。

“你自认是超级天才,还用我讲?”蒂皮说。

“我不会读心,”通灵师说,“那本事丢了。你跟我兄弟比尔谈谈。过来,比尔,跟这位女士聊聊天。你喜欢她吗?”

比尔像极了他当通灵师的兄弟。他说:“我喜欢她,因为她没来消除我的预知。”他拖着步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平铲似的大白牙。“‘恨天公存心,毁我好形象……’”他说着打住,皱起眉头。“情况怎么样,马特?”比尔问他兄弟。

“‘十不全,四不像,急忙忙送到人间世,没长完人模样。’”像松鼠的通灵师马特说道,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身上的皮毛。

“是的。”先知比尔点头,“我还记得。《理查三世》有句台词,‘拐腿子,貌过气,路逢野狗儿,朝我吠汪汪。’”他对蒂皮解释。兄弟俩相视而笑,露出钝门牙,好似他们以啃咬生种子为食。

“说的什么?”蒂皮问。

“就是说,”兄弟俩异口同声,“要你小命。”

可视电话响起,把蒂皮吵醒。

蒂皮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眼前的七彩泡泡让她目眩。她眨了眨眼,拿起电话:“你好。”她看了看钟,心想,上帝啊,这么晚了。我都快成植物人了。屏幕上出现格伦·朗西特的脸。“你好,朗西特先生。”她站在可视电话的镜头之外,“来了新任务?”

“啊,杰克逊女士,”朗西特说,“很高兴找到你。我正跟乔牵头一次大行动,十一人参加,选中者将执行重大任务。我们审查了档案。乔觉得你不错,我也是这个意见。你赶过来要多久?”他听上去似乎很有信心,可他的脸在小屏幕上显得憋屈,忧心忡忡的。

“要干活了。”蒂皮说。

“是的,你得打点行李。”朗西特责备说,“我们应该随时整装待发。我不想谁坏了规矩,特别是碰到这种紧急案件。”

“我早好了。十五分钟后可以赶到纽约办公室。我只需要给我丈夫留张条,他在上班。”

“噢,好吧。”朗西特心不在焉地说。他似乎已在看名单上下一个是谁。“再见,杰克逊夫人。”他挂断电话。

做了怪梦,蒂皮心想。她一边匆忙解开睡衣扣子,一边赶回卧室取衣服。比尔和马特怎么说那首诗的出处?她记得是《理查三世》。她脑海里浮现出他俩的扁平大牙、发育不良的圆形头颅,以及类似杂草丛生的红发。她想起自己未曾拜读过《理查三世》,即便看过,也是很久以前,还是小孩的时候看的。

怎么会梦见自己未曾拜读过的诗句?她问自己。或许在我入睡时,有个清醒的通灵师乘虚而入了。也许是通灵师和先知同时作用,就像我在梦中所见。或许该去咨询公司研究部,看看霍利斯是否真的雇用了马特和比尔组成的兄弟组合。

尽管困惑不安,她还是以最快速度穿戴齐整。

朗西特点燃一根哈瓦那出产的正宗雪茄,是绿装的奎斯塔·雷伊牌帕尔马至尊。他往后倚靠在尊贵的椅子上,按下通话机按钮。“弗里克夫人,开一张抬头是阿什伍德的赏金支票。一百块金额。”

“好的,朗西特先生。”

阿什伍德心情狂躁,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踱步,将实木硬地板踩得嘎嘎作响。朗西特看着心烦。“她能做些什么,乔似乎没打算告诉我。”朗西特说。

“乔是个酒鬼,脾气暴躁。”阿什伍德说。

“这个帕特能回到过去,其他人怎么做不到?我打赌这项超能没那么特别,也许是你们侦探一直漏看了这门功夫。无论如何,反超能咨询机构雇用她不合情理。这是一门超能,不是反超能。我们从事……”

“正如我所说,乔在测试报告里证实,她可以使先知失灵。”

“那不是主要的。”朗西特思索片刻,生气地说,“乔认为她是危险人物。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问他了吗?”

“乔一向含糊。他从没理由,全靠预感。话说回来,他想让帕特加入米克的行动小组。”朗西特说。桌上有堆人事部文件,朗西特将文件来回挪叠,不断整理。“叫乔进来,看看十一人队伍是否已经到位。”他看了看表,“该到齐了。我要当面告诉乔,把帕特招进来简直是疯了,如果她这么危险。你怎么看,阿什伍德?”

“他们之间有事。”

“什么事?”

“性事。”

“乔没性事。那天,尼娜·弗里德读了他的心,他甚至不能……”门开了,朗西特停止说话。来者是弗里克,她步履蹒跚,手持开给阿什伍德的大额支票,让朗西特签字。“我知道他为什么想带帕特参加米克的行动,”朗西特说,一边在支票上签字,“为了监视她。他也要去。他要去测量超能场,尽管客户没提这要求。我们必须了解危险程度。谢谢你,弗里克。”他摆手示意她出去,然后将支票递给阿什伍德。“假如我们不作测量,对方的能量强到我方反超能师克制不了,谁来负责?”

“得怪我们自己。”阿什伍德说。

“我告诉他们十一个不够。我们得派出精兵强将,全力以赴。毕竟,能得到斯坦顿·米克的光顾,这对我们很重要。说来也怪,米克这么有钱有势的人,居然目光短浅、一毛不拔。弗里克,乔在外头吗?乔·奇普?”

“乔等在外间办公室,还有其他一些人。”弗里克说。

“来了几个?十个还是十一个?”

“差不多。误差一两个吧。”

朗西特对阿什伍德说:“行动组到了。我要见他们,他们所有人。在他们去月球之前。”他又吩咐弗里克,“带他们进来。”说完,他猛抽一口绿装雪茄烟。

弗里克转身离开办公室。

“大家都知道,”朗西特对阿什伍德说,“论单兵作战,他们个个都不错。这点有数据证明。”他将测试报告拍在桌子上。“集中在一块儿呢?他们集体的反超能场会有多强?阿什伍德,你说说看。这问题值得研究。”

“到时自有分晓。”阿什伍德说。

“我干这行很久了。”朗西特说。外间办公室的人陆续走进来。“算是对现代文明尽一份绵薄之力。”

“讲得好,”阿什伍德说,“你是专门保护人们隐私的警察。”

“你知道雷·霍利斯怎么说?”朗西特说,“他说我们在倒行逆施。”他发现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众人挨个儿站着,谁也没出声,都在等他发话。这些人三教九流,他沮丧地想。一个年轻的瘦女孩,戴一副眼镜,留柠檬黄的直发,头上一顶牛仔帽,披着黑色蕾丝披肩,穿着百慕大短裤。这人定是伊迪·多恩。她旁边那个女子长相漂亮,稍稍年长,眼神狡黠迷离,深色肌肤,穿着丝绸莎丽,系着尼龙阔腰带,脚上一双短袜。八成是那个叫弗朗西的姑娘。她有点精神分裂,幻想参宿四上的智能生物造访,不时光临她家的屋顶。还有一个大男孩,一头羊毛鬈发,总觉得高人一等,自傲里带点愤世嫉俗。再看旁边那人,穿着花色穆穆袍和氨纶灯笼裤。朗西特从没见过这副装扮。他数了一下,五男五女。还有人没到。

帕特·康利在乔前面走进来,那个喜欢思考的闷姑娘。就这十一人,到齐了。

“来得巧,杰克逊夫人。”他对带点男人味的夫人说道。她三十岁左右,黄灰色皮肤,身穿人造小羊驼毛裤和宽松无领的灰色长袖运动衫,运动衫上印着伯特兰·罗素爵士的整张脸,印染已经褪色。“你的准备时间最少,最后才通知到……”

蒂皮·杰克逊的浅棕色脸蛋上笑容苍白。

“你们中有几个我认得。”朗西特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摆手招呼大家各找座位,抽烟的自便。“你,多恩女士,奇普先生和我最先挑中你,因为你跟梅利丰交过手,表现出色,最后落败不是你的责任。”

“谢谢,朗西特先生。”伊迪·多恩纤声细语地说。她羞红了脸,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墙壁。“能参加这次行动,这很好。”她补充说,话语中没什么底气。

“谁是阿尔·哈蒙德?”朗西特边翻档案边问。

一个黑人男子拉长脸示意。他身材高挑,肩膀佝偻,神态和蔼。

“我先前不认识你。”朗西特翻阅他的档案,“你在反先知测试中的得分最高。我本该早点认识你。你们当中还有谁有这功能?”另有三人举起手。“你们四个,”朗西特说,“无疑会领教阿什伍德招来的新人的厉害。她破解先知的手段前所未闻。帕特女士最好亲自解释。”他点头向帕特示意。

朗西特发现自己站在第五大道上一家商店的橱窗前。这家店专营稀有硬币。他正在研究一枚未流通的美国金币,心里盘算是否出得起价,将其纳入收藏品。

什么收藏品?他吃惊地问自己。我不收藏硬币。我在这儿做什么?我应该在办公室里监督工作。这样四处溜达逛商店有多久了?他记不得自己平日做什么工作。一种什么业务,跟超能者有关,特异功能。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心力。不行,我不得不放弃,他意识到。去年冠心病发作,我必须退休养病。但我刚才还在那里,他记起来。仅仅是几秒钟之前。在办公室里,跟一群人说着新项目。他闭上眼睛,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想得头晕。这一手经营成了泡影。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办公室,面前站着阿什伍德、乔和一个非常迷人的深肤色女孩。他想不起她的名字。除了这几个人,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他觉得很奇怪,但说不出缘由。

“朗西特先生,”乔说,“向你介绍帕特里夏·康利。”

“认识您很高兴,朗西特先生。”帕特笑盈盈地说,眼神里透出喜悦。朗西特有点摸不着头脑。

乔意识到,她一直在捣鬼 。“帕特,”他大声说,“我说不出问题出在哪儿,但就是有点不对劲。”他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室。房间里跟往常没两样:地毯花哨艳丽,艺术品之间毫不协调,墙上的原创画缺乏艺术美感。朗西特也没变:灰白色头发,不修边幅,沉思的时候满脸皱纹。朗西特回看了一眼乔,发现乔的眼神里也流露出困惑。阿什伍德站在窗边,套着一条平常爱穿的整洁的桦树皮色裤子,腰上束着麻绳腰带,身穿透明薄织物料子的上衣,头戴一顶火车司机的高帽。他耸耸肩膀,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显然,阿什伍德没瞧出异样。

“没有什么不对呀。”帕特说。

“哪儿都不对。”乔回答,“你一定是回到过去,让我们进入了另一个时空通道。但我没法求证,定性不了这种变化。”

“闭嘴,为了鸡毛蒜皮吵个没完。”朗西特皱眉说。

“鸡毛蒜皮?”乔吃惊地反驳。然后,他看见帕特手上戴的戒指:一枚镶嵌翡翠的锻银戒指。他记得是他帮忙挑的这枚戒指。就在结婚前两天,他想。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他十分拮据。当然,现在情况改善了很多。帕特有工资,又有经济头脑,生活自然好过。再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了。

“回到正题。”朗西特说,“我们每个人必须扪心自问,为什么斯坦顿·米克选择了另一家反超能咨询公司,而不是我们?这份合同本该是我们的。我们才是行业翘楚。还有,我们的公司设在纽约,米克一向喜欢跟当地的公司打交道。你怎么解释,奇普夫人?”他心怀期待地朝帕特望去。

“你真想知道,朗西特先生?”

“是的,”他使劲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

“我动了手脚。”帕特说。

“什么手脚?”

“我的超能。”

“哪种超能?你是乔的妻子,没有超能。”朗西特说道。

“你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和乔一起吃午餐吧。”阿什伍德在窗边说道。

“她有一种超能。”乔说。他努力回想,但记忆模糊不堪。即便他再努力,终究还是想不起来。他想,是在另一个时空。在过去。除了这个,他想不起其他的。记忆到此为止。他心想,我妻子独一无二,有些事情世上唯有她能办到。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为朗西特公司效力呢?一定有哪儿不对劲 。

“你测试过了吗?”朗西特问乔,“我是说,那是你的工作。听上去你是测过了,所以说话有底气。”

“我没把握。”乔说。但我对我妻子有把握,他心想。“我去拿测试仪,”他说,“让我们看看她发出的是哪种类型的能量场。”

“得了,乔。”朗西特生气地说,“如果你妻子有超能或反超能,你一年多前就该测试了,不会等到现在才发现。”他按下内部通话机的按钮。“人事部吗?我们有奇普女士的档案吗?帕特里夏·奇普?”

静默片刻,话筒里传来回复:“没有奇普女士的档案,有没有娘家姓?”

“康利,”乔回答,“帕特里夏·康利。”

又一阵静默。“她的档案里有两份材料:一份是阿什伍德先生写的侦查报告,另一份是奇普先生写的测试报告。”两份文件的复印件从通话机的槽口慢慢吐出,滑落到桌面上。

朗西特皱起眉,检查乔的测试报告。“乔,你最好看看这个,过来。”他用手指戳着报告页。乔走过去,看到两个×下面有一条下划线。两人面面相觑,齐齐转向帕特。

“我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帕特平静地说,“‘超能力惊人。反超能场出众。’”她努力回想当时的评价,尽量一字不差。“‘还能……’”

“我们确实签下了米克的那份合同。”朗西特对乔说,“我这里有十一人组成的反超能小组,我建议她……”

“向大家展示她的超能。她展示了。她的确做到了。我的评估是对的。”乔说道。他用指尖划着报告页最下方表示危险的记号。“我妻子。”他说。

“我不是你妻子,”帕特说,“我把这点也改了。你希望让一切恢复到本来面目吗?没发生任何改变,连细节也没改?反超能师看不太出来。他们多粗心,哪能察觉到……除非有人像乔一样,还记得一丁点儿过去。不过现在,记忆该全消了。”

“我希望争回米克的合同。至少得这样。”朗西特刻薄地说。

“我做侦查,”阿什伍德说,“从不打马虎眼。”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是的,你确实找来了能人。”朗西特说。

内部通话机发出嗡响。弗里克女士苍老颤抖的嗓音听起来很刺耳。“我们有组反超能师等着见您,朗西特先生。他们说,是您召集他们来参加一项新合作项目。现在就见吗?”

“让他们进来。”朗西特说。

“我会保留这枚戒指。”帕特说着亮出银质翡翠结婚戒指。她和乔购置于另一个时空的戒指,是她在那个世界转过的物证。他好奇她是否还留下了其他物证。他希望没有。但他知趣地选择沉默。最好别问。

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反超能组员成对走进来。他们犹豫地站了一会,面对朗西特坐下。朗西特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到面前那堆杂乱的文件上。他在文件中一阵翻找。显然,他想确认帕特是否在成员组成上动过手脚。

“伊迪·多恩,”朗西特说,“是的,你到了。”他看了她一眼,再朝她旁边的男人看去。“哈蒙德。好的,哈蒙德。蒂皮·杰克逊。”他质疑地瞥了她一眼。

“我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杰克逊女士说,“你给的时间太少,朗西特先生。”

“乔恩·伊尔德。”朗西特说。

这大男孩有一头乱糟糟的羊毛状鬈发。他咕哝了几声。乔发觉他的傲慢收敛了几分,现在似乎比较内向,甚至有点心烦意乱。乔想,看看伊尔德的记性如何,或者整组人的记性如何,这倒是有趣。

“弗朗西斯卡·斯潘尼什。”朗西特说。

斯潘尼什长得像吉卜赛人,黝黑的皮肤闪着亮光。她的话语中有种奇怪的、烦人的不自然。“朗西特先生,我们等在外间办公室时,我耳边传来神秘的声音,告诉我一些事情。”

“你是弗朗西斯卡·斯潘尼什?”朗西特耐心地发问,他看似比往常更加疲累。

“是我,就这名字,也不准备改名。”斯潘尼什小姐肯定地说,“要听我讲我耳边飘来的神秘言语吗?”

“以后吧。”朗西特说着查看下一个员工的资料。

“现在必须说。”斯潘尼什大声说。

“好吧,”朗西特说,“我们休息片刻。”他拉开书桌抽屉,倒出一片安非他明,干吞了下去。“一起来听听那声音说了什么。”他瞥了眼乔,耸耸肩膀。

“有人刚把我们——”斯潘尼什说,“我们所有人,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居住其中,生活在那里,就像那里的公民。然后,有个无所不能的巨大灵体将我们带回此界,我们本来生活的世界。”

“可能是帕特,”乔说,“帕特·康利。她今天刚来公司上班。”

“蒂托·阿波斯托斯,”朗西特说,“来了吗?”他伸长脖子,朝一班坐着的人望去。

一个蓄山羊胡的秃顶男子指了指自己。他穿着一条老土的金属质感的金色包臀长裤,有型男的范儿。上身是一件海藻绿罩衫,纽扣有鸡蛋大,特别惹眼。他总摆出一副凌驾常人的威势,透出一份崇高的尊严,给乔留下了印象。

“唐·丹尼。”朗西特点名。

“到,先生。”一个自信的男中音随声应和,听着好似泰国猫叫。这是一位瘦长的男子,表情认真,腰板笔挺地端坐着,双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他穿着一条涤纶村姑裙,长发上扎着束发带,牛仔裤上有仿银质星形饰物。脚上是一双凉鞋。

“你是反元气师。”朗西特看着材料说。“我们只聘了一个反元气师,”他对乔说,“我怀疑是否用得着他。也许该换一个反通灵师——反通灵师越多越好。”

“我们需要各种类型的人,情况多变,不定用得着。”

“没错。”朗西特点头,“下一个,萨米·蒙多。”

这是一个塌鼻的年轻男子,长着偏小的甜瓜头,穿着长裙,举起的双手止不住地抖摆。乔心想,这像贫血症状,是身体不自觉的动作。他知道这人。蒙多看似比实际年龄年轻。很久之前,他身心方面的成长就已停止。严格地说,蒙多的智商跟浣熊相当。他能自己走路、进食和洗澡,甚至能勉强开口说话。不过,他的反心感力极强。有一次,他单枪匹马阻截了梅利丰。公司内部杂志专门刊文,宣扬了好几个月。

“好,”朗西特说,“现在轮到温迪·莱特。”

乔一逮往机会,就会狡猾地偷瞄这女孩。如果办得到,他想让她做情妇,或者更好一点,娶过来做妻子。温迪的气质独特,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内脏器官生来精巧完美,常人岂能望其项背?跟她相处,乔觉得自己身形猥琐,油腻多汗,缺乏良好教育,胃部打嗝声此起彼伏,鼻息出入呼哧作响。在她身边,他能意识到维系生命的新陈代谢。在他体内,一干器官组织,有如机械、管道、阀门、空气压缩机和风扇皮带,不得不面对失败的结局,完成一个注定失败的任务。端详她那张俏脸,他发现自己戴着矫饰的面具。看着她的身体,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低级的发条玩具。她的全身洋溢着微妙色泽,绽现着幽淡光芒。那对碧眼流转顾盼,不动声色,看不到恐惧、厌恶和蔑视。她坦然面对周遭一切。他觉得她素来沉静,坚忍不拔,心无忧虑,镇定自若,外表不显辛劳疲惫,更没伤病衰老之象。她二十五六岁,看上去似乎没法更年轻,也不会变老。不管是她自身,还是外界,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中 。

“到。”温迪温柔平静地说。

朗西特点头。“很好。还有一个,弗雷德·泽夫斯基。”他的目光停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这男子肌肉松弛,有一双大脚,打扮奇特。他下垂的头发紧贴头皮,肤色暗沉,喉结奇怪地向前凸起。在这样的场合,他竟穿着一件宽松的肉红色直筒连衣裙,那颜色活像狒狒的屁股。“那一定是你了。”

“没错,”弗雷德暗笑着应和,“那又怎样?”

“上帝。”朗西特摇头说,“好,为保险起见,我们必须派出一个反准心灵制动师。就你了。”他放下文件,去找他的绿雪茄。“加上你我,都到齐了。你有什么想调整的吗?”朗西特对乔说。

“我觉得很好。”乔回答。

“你觉得这是最佳组合吗?”朗西特凝神看他。

“对。”

“足以对付霍利斯的通灵师?”

“是的。”

他有些心虚。

这不由他说了算。这么说没理由。按理说,这十一个人发出的反超能场极其强大。可是……

“奇普先生,能耽误你一会儿吗?”蒂托拉住乔的胳膊问。他蓄着胡子,秃顶,金色长裤闪闪发光。“我能和你讨论一下昨天深夜的经历吗?在催眠中,我似乎跟霍利斯的一个手下照了面,也许是两个,精神感应里面貌似还灌注了先知力。我是否需要报告朗西特先生?你觉得重要吗?”

乔犹豫地朝朗西特望去。朗西特正坐在他心爱的名贵椅子上,重新点燃正宗的哈瓦那雪茄。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脸上的肉下垂松塌。“不用汇报,算了。”乔回答。

“女士们,先生们,”朗西特提高嗓门,压过四下的嘈杂声,“我们即将出发,前往月球。十一个反超能师,还有客户代表佐伊·沃特、乔·奇普和我本人,总共十四人。我们乘自己的飞船去。”说完,他掏出一只过时的金色圆形怀表看了一下,“三点三十分。普拉特福尔二号将在四点从楼顶的主跑道起飞。”他合上怀表,放回丝绸腰带的兜里。“乔,无论情况好坏,我们都得坚持。希望能有个当地先知先去替我们探探情况。”他的责任心强,又上了年纪,不可避免地感到烦恼和忧虑。在这份重压之下,他拉长了脸,说话了无生气,话音里还带着拖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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