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吃糖
撇开这种能让陆云开暗搓搓捏爆橘子一百遍的事情,剧组的拍摄一直很顺利,在比原定日程还早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候,就完成了进度的百分之五十。
只是在这个时候,剧组突发了一项意外,一个之前就订好了的群演因为拉伤了腿,没办法来剧组了——而这个拉伤还是在他已经出发前往剧组的时候。
沃尔夫接到电话的时候就“suit!”了,然后他无奈地安慰了一下那个群演,挂掉电话转头问:“群演拉伤了腿来不了,随便来个人替代那个群演!”
没人毛遂自荐。
沃尔夫随便点了一下剧组场务,说:“你来,挂威亚,站到三楼的窗外去。”
这是一个黑暗中的场景。
主要讲述着维和安斯艾迪在调查到湖泊之后,小镇居民为了掩盖真相的一系列排斥和装神弄鬼的事情——比如半夜有个全黑的身影静静的站立在三楼的毫无立足点的窗户之外什么的。
场务披上了群演的黑斗篷,在威亚的作用下出现在了三楼之外……
坐在屋子里饰演着维的江兴和窗户之外的黑斗篷对视。
一、二、三。
江兴扭头笑场。
“嗨,嗨!认真点!”导演椅上的沃尔夫也在同一时间站起来,没好气地冲黑斗篷之下的场务喊道,“你是一条被鱼钩挂住了身体的蚯蚓吗?别扭!像尸体肉块一样被吊着就好了!”
场务:“……我恐高。”
沃尔夫:“……”
罩在黑斗篷里的场务被换了下来,外头黑斗篷揭去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高壮的白人发青的脸色。
沃尔夫气闷地让对方离开,再次在摄影现场物色人选……然后他看见了目光胶在江兴身上的陆云开。
要是让对方来……沃尔夫想了想,虽然很方便,但他觉得这个太异想天开了,于是很快又把目光给转过别的地方去。
但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坐在休息椅上的陆云开这时候突然站起来,对沃尔夫说:“要不然我来?”
“你?”沃尔夫怔了一下。
陆云开肯定地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演戏所以被摄像头召唤,还是因为对和江兴在同一台摄影机同一个屏幕中出现的期待,总之这个时候,陆云开突然十分地渴望回到镜头之下——就像他在观看江兴表演话剧时候,特别渴望能够和对方同台表演那样。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提议是人无法拒绝的,那眼下的这个绝对是其中之一!
沃尔夫确认了陆云开确实有这个想法之后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他再一挥手,威亚掉在了陆云开身上,黑斗篷也罩上,然后陆云开被吊上了三楼的窗户之外!
这里离地面大概有六、七米的距离。
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全身,陆云开就算有逆天的演技在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发挥——他就只需要像沃尔夫所说的那样,像一块肉一具尸体那样被威亚吊着就好了。
书中的原文是这样形容的。
“深夜,冷风从窗户灌入,维伏在桌子上研究他的小发明。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不对。
他转动椅子回过脑袋,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他的窗户之前,隔着玻璃,定定地注视他。”
江兴转过了身。
他看见窗户外的黑斗篷。
他稍微吃了一惊,一下子抓住桌子上的笔,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快速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肘撞倒了桌子上的东西,物体撞击的乒乓声中,安斯艾迪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维——怎么了?”
这一个情节这样就完了。
威亚缓缓放下,陆云开在斗篷的缝隙中看见地面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双脚的时候,手动给自己掀了斗篷:这就是龙套,坚决不需要任何演技,只要杵在那边当一棵树,一个怪物,或者一个随便什么的道具都OK。
所以陆云开发现了自己的失策。
不上去还好,一旦走到了镜头之下,和江兴面对面的时候——那些本来好像无所谓的东西就全部从其深埋的地方被翻了出来。
当从织得稀疏的黑布的空隙中隐隐约约看见江兴的时候。
当隔着一层布听见另外一个演员和对方的对手戏的时候。
不满足。
一点都不满足。
如果——
“……要不然加个戏?”沃尔夫在一旁对陆云开询问道。
陆云开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但这并没有关系——对的,关系不大,因为沃尔夫现在的这句话非常好理解并且完全合乎他的心意——反正重点不是角色怎么样也不是报酬如何——他就是想在镜头下——和——
“导演,这样就想再骗一个影帝过来演吗?”刚刚从三层别墅中走出来的江兴笑着插话,在陆云开说话之前先委婉的拒绝了沃尔夫的建议。
已经要点下头的陆云开一瞬将目光投放到江兴身上。
“为什么?”沃尔夫帮陆云开问出了这句话,“你们是朋友,在同一个片子里一起演戏难道不好吗?我的意思是,挺有意义的不是吗?”
江兴同时看着陆云开和沃尔夫,于是周围的人就都闹不懂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就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希望第一次的合作能够……正式一点?”
沃尔夫接受了这个答案,反正他本来就没怎么期待陆云开真的加盟剧组,所以耸耸肩就不说话了。
至于陆云开,他只感觉自己喝了一杯加足了蜂蜜的水,从嘴巴一直甜到心里头。
二月中下旬又是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而在奥斯卡之前则是国内的春节。
江兴在春节来到前一周问陆云开要不要回国,打算如果陆云开准备回国,他就陪陆云开回去一趟;如果陆云开不打算回国——江兴想想,觉得如果自己不执着于年假的话,也没什么非得回去自己一个人过年的理由。
陆云开被江兴这样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什么!
他回头就给自己老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倒是被接通了,不过老爹那边显然忙得很,陆云开在说道过年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陆父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陆云开之前是生病。生病的时候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更不可能去考虑别人的事情,但他现在状态好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自己父亲这一两年的状态。
太不对劲了。他皱了皱眉头。也许我应该找个时间和对方聊聊。
……但还是稍微再放后一点吧。
陆云开挂掉电话,看着忙碌的剧组,想道。
在临近奥斯卡的前几天的时间中,伦敦的天气一直是灰蒙蒙的。
停机前的最后几天算是剧组开拍以来最忙的时候。从导演到演员再到剧组工作人员,都开始加紧速度赶进程,每天上午八点就起来,要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能坐下休息。
今天也是,江兴和安斯艾迪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刚刚拍完一个就要马上接下去另外一个,连早饭都是在补妆的间隙里吃完的。
陆云开从附近写生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兴一面让人在脖子和脸上补妆,一面将一块巧克力掰下来塞进自己的嘴里,旁边还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将早餐放在餐车上给推了过来。
陆云开放下写生板,将沾了颜料的手在裤子上随便擦擦,然后走上前,拿起丢在一旁的衣服给江兴套上,顺便问了声:“八点开始拍你们十点才吃早饭啊?”
“忙不过来……”江兴刚刚答了一句,新的场景就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他匆匆地在陆云开的帮忙下把另外一只手也穿进外套的袖子里,快步进了新场景,进入的一瞬间,已经切换出了“维”的状态。
这一天晚上的拍摄结束是一次阶段性的收工。
江兴和陆云开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好好休息之后,第二天就坐上去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的飞机。
飞机上,作为奥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的陆云开一边无聊地翻着体育杂志,一边和江兴说话:“你说,我能够得奖吗?”
“能。”江兴言简意赅。
这种特别干脆的答案有点让陆云开困惑。他转脸看着江兴:“为什么这么肯定?”
江兴冲陆云开眨了一下眼睛,他神秘地微微一笑:“你会得到的——要不我们来打个赌?”
陆云开着迷地看着江兴的脸,他慢了半拍才回答:“你押哪个……?”
“当然是你能获奖。”江兴说。
“可我也押我能获奖。”陆云开回答。他说完就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没有人押另外一边没有赌注好拿了——”
他的额头碰到了江兴的肩膀。
在相互撞击的那一个瞬间,细小的电流,又或者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跳跳糖,在彼此的相碰之处流窜。
江兴的目光游离了一瞬,又定格在陆云开身上。
他忍不住和对方一样笑起来。
他说:“嗯,确实没有什么赌注好拿了……”
飞机像一只白色的大鸟在天空中搏击一番,倏尔一阵俯冲潇洒落地。
随后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陆云开果然凭借《Into the dark》获得最佳男配角小金人。
江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舞台上被灯光和荣誉环绕着的年轻男人。
他看见对方高举奖杯,亲吻奖杯。
他听见对方说:“感谢将奖项办法给我的组委会。我要将这个奖项献给帮助我的,我爱的,我的朋友——我感激他对我的帮助,我们将是一生的朋友——”
他感觉到了由衷的自豪,他一直面带微笑,和周围的人一起鼓掌并且非常用力地鼓掌!
这种自豪就好像他在一个出人意料的机会中精心照料并且照料好了一株生病的植株。
而现在,这植株参天而起,光华万丈!
奥斯卡颁奖典礼之后,照例是红毯和舞会。
但这一回江兴和陆云开就没有再留下来了,虽然说这是一个吸引世界各地的眼球的好机会,虽然国内的媒体肯定会将他们的照片尤其是陆云开的照片拍摄回去在国内大大的炒作一番——但说实话,谁在乎呢?
陆云开无所谓,江兴也无所谓。
他们脱离了人群,开始私人的行程:比如说融入行人之中沿着街随意的来来回回,因为不熟悉新城市的地铁路线和没有什么目的地而时常走到了错的地方,又或者去吃那些看起来很特别的食物,去参加本来不懂得的活动——
然后他们走到了一个旧货市场。
这里不知道在举办着什么,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只露出眼睛、鼻梁、和嘴唇的面具,以及能够遮住身体的黑色长袍,这倒和陆云开之前做龙套时候的打扮颇为相似。
两个人在进门的时候就被守在左右的工作人员笑着套上了道具,然后他们只听见一声“玩得愉快!”,就被推进了舞池之中。
热辣的震耳欲聋的摇滚声好像要震破耳膜,套着同样面具的不同的人在旧货市场中飞快的换着舞伴,一个人往往才和另外一个人跳着没有两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又自觉不自觉地换了另外一个。
江兴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和陆云开分开了。
现在通过面具上唯一流出空隙的双眼,他只能看见一个个高矮胖瘦不同的……面具人。
他飞快的换着舞伴,有时候在刚刚握手的时候就转过了身,有的时候则走了两步再转身——直到他握住了一个不知道是被挤到他身旁还是自己挤到他身边的人。
他在握住对方手的一瞬间就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也惊异于自己此刻笃定的感觉。
但这样的惊异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他一下子揽住了对方的腰,在舞池中飞快的旋身走步,一点一点的远离人群来到角落。
这个旧货市场本来大得出奇,但在人挤人的状态下好像又显得有点儿小。
等两个带着面具的人终于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寄到角落的时候,正好是一曲的结束和另一曲的开端。
他们的肩膀一同碰上了坚硬的还有些冷冰冰的墙壁。
江兴听见了自己,又或者对方的低低的笑声。
他放肆地打量着对方,看见那些仅有的露出在面具之外的五官:深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舞池五彩的灯光,挺直的鼻梁正是五官上明暗的分界线,薄薄的唇翘起了一边,带着平常看不见的坏笑。
江兴的手指在自己有意识之前先摸上了对方的眼睑。
对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微微颤动的眼皮和上下闪动的睫毛带给指腹轻轻的搔痒,像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动物在掌心中细细的磨蹭,稍微动一动,就让人软到了心底。
他的手指往下,划过冰凉的银色的面具,落在了陆云开的唇角。
隔着两张面具,两个人注视着彼此。
在脸上表情被面具挡住的情况下,陆云开唇上的笑容显得如此不可捉摸。
但他的眼神同样如此的专注,被对方纳入眼中的江兴在其中看见了自己并且只看见了自己。
他疑心陆云开在这时候再也没有去看其他的东西了。
这样被人重视而执着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预想猜测过的。
但当这样的感情面对面的摆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十分容易,毫无抵抗地沦陷了。
江兴明确的听到了心脏的鼓噪,明确的感到了身体的冲动。
他没有再克制自己的冲动。
他一直没有放开对方腰部的那只手更收紧了。
他拉近对方,自己也俯过去。
他们轻轻相碰,面具发出撞击的轻微的响声——
他们唇舌相触,他舔着对方的唇角,冰凉的唇角在他的舌头的接触中变得温热。
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在对方肩膀上。
他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
他品尝到了对方唇舌中的津液。
如此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