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日记

纸上是黑的、蓝的两条线,穿插着上一辈子的因果爱恨,纠缠真真假假的过往。

宋喻低头愣愣看着,神色震惊又迷茫。

他被吓到了。

谢绥说:“《温柔控制》到底是谁写的,你又是在哪里看的,能告诉我吗,喻喻?”

宋喻光着脚踩在毯子上,感受到一股寒意蔓延全身,脑袋乱乱的。

他抿唇抓了下头发,心一狠,还是决定坦白:“最开始我以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是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这本书,睡一觉,就穿了进来。”

“有一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它跟我说了很多,大意是让我走剧情,但是我没听,我选择去景城找你,然后它很生气消失了。回来又让我不要喜欢你,可是我还是喜欢上了你,它就又气的离开了。”

谢绥点了下头,目光温柔。

宋喻的情绪慢慢稳定,沉默了会儿,关于008口中的报复和后悔他不打算跟谢绥说,只是认真又冷静的:“谢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昏迷或着沉睡,你别怕,那个时候我应该和系统以及它口中的主神见面了。我一定会弄死他们,然后醒过来找你的。”

谢绥握住他冰冷的手,声音很低:“嗯。”

宋喻抬头认真在灯光下用视线描摹他的容颜。眉毛,鼻梁,嘴唇,熟悉又亲昵。心中的寒意被暖流驱走,他又笑了起来:“终于啊,说开了。”

谢绥也笑了下,垂眸吻在他眼角。

“说开了。”

宋喻觉得自己有点猜不懂谢绥的心思了。

但所有的根源和危机都在他身上,身为他的男朋友,谢绥应该也是不好受的吧。

宋喻安抚地说:“别慌,从我醒过来开始,那个系统说的话我没有一句是照着做的,它现在也没能拿我怎么样。”

“太厉害了喻喻。”

谢绥笑说,眼眸却是冰冷一片。

宋喻心中有些酸涩,就知道说出008和主神只是徒添烦恼,两个意识形态的东西要怎么解决,可他现在能给谢绥的安全感也就是这样子的。

他转移话题:“你重生回来,一开始看我是不是很傻。”

“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

想到这,宋喻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谢绥说:“不是,都说了是一见钟情,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宋喻被安抚了,视线又落在了旁边那个日记本上。

“那是许姨写的吗。”

“嗯,”谢绥将日记翻开,轻声说:“要看吗?”

借着台灯微黄的光,上面文字带他走进了一个女人为爱至死的一生。

谢绥缓缓说:“我出生,她就和许家断绝了联系,住在山中的别墅里,专注于画画。家里只有一个保姆,父亲可能几个星期来一次。小时候我和她就没有什么话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打扰不了。”

“她死后,我一直都很恨她。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漂亮又愚蠢的女人,没人同情她,觉得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谢绥顿了顿,平静说:“在我眼中,以前也是的。”

宋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她死前给我的是冷漠,死后给我的是折磨,她赋予了我生命,却没有问我,想不想要到这个世界承受这些。”

“她将自己的人生结束在我生日那天,”停了下,谢绥淡淡道:“生死悲欢在同一天。”

他将日记翻到了中间的几页:“这本日记一直在景城家中柜子里,但是我一直没翻阅,上辈子还是谢思年亲手送到我面前要我看看。”

“当我开始了解她,发觉恨也没意义了。”

“她只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而已。”

“她从小娇生惯养,只有别人赠予她万千宠爱,她根本不会去爱人。和许家断绝关系,谢思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让她崩溃的是家人,养她宠她十几年的父母开始像拍卖一样将她推向a城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她的婚姻成了一桩交易。她难过又崩溃,选择先和家人冷战一下。”

宋喻看着日记上许乔的小字。在山中别墅的那段时间,每个字都能看出她的在乎和惶恐,初次当母亲的小心翼翼。

“今天阿绥又被老师夸赞了,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要给他做些什么,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会”“阿绥画了画给我,我应该夸他应该摸着头鼓励他,可是我都干了些什么呢”“我的阿绥真棒,但我连让他正常上学都做不到”“谢思年来了,我们吵了一架,阿绥被吓到了吧,白天哭得太狼狈了我不敢见他,保姆说他睡着了,我才敢偷偷去看”

谢绥没有再说话。

宋喻拿着日记本,却慢慢地翻了下去。许乔到后面很少提谢思年,记录的都是谢绥一点一滴的成长,她的性格清高又孤僻,对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相处,只能学着慢慢的笨拙的回应。日记有一页褶皱很多,应该是被泪水打湿无数次,在她知道真相时,整个人崩溃地说不出话。为什么,三个字不断重复。

被秦秋芸陷害,躲到景城那段时间,日记空了很多天。

等她重新拿起笔,已经是到景城的第三天了。谢绥记忆里,因为爱情把自己逼疯关在房里的母亲,其实时而冷静时而疯狂的,冷静的时候,她想着自己的未来和谢绥的未来,她想着自己还可以画画,可以扶养她的孩子健健康康成长。她其实推开过无数次门,在深夜谢绥睡觉的时候,凝视着她的孩子,一看就是一夜,无声落泪。

谢绥想起了一件景城的往事:“你知道祝志行一家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宋喻愣了愣:“什么?”

“她其实试着出去工作过,但是第一天晚上就被祝志行的爸爸尾随上了楼。他在门口逼迫她,我在房内冲出来,把那人推下楼,让他断了条腿。”

宋喻喉咙干涸。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乔被保护的太好了,她像是一朵脆弱又名贵的花卉,不堪一折,外面任何一点风雨都可以轻易摧毁。许家这样养她,就是希望她以后在华丽的笼子里温顺美丽地活着当一只金丝雀。她对人间的险恶根本束手无措,美丽是原罪。

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每天活在妇人的恶毒语言里。

后面她的死,宋喻也从后面的日记里慢慢寻到蛛丝马迹。

“对不起,从你一出生开始我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没有给你灿烂的童年,没有尽到任何有关‘母亲’这个词的义务,连怎么跟你交流都还要一点一点学,你一岁之前我甚至没有抱过你。”

“你出生在我最差劲的时候,于是我最狼狈、最糟糕的一面也都留给了你。”

写这一行话时,她似乎真的太难过了,字迹颤抖,难过到笔都握不住,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纸上没有泪痕,却比之前任何崩溃还要叫人绝望。

“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谢思年的身份了,自己无法面对,也觉得,她的存在注定会拖累我。”

“她死前给谢思年写了封信,电话没打通,又发了信息和邮件,还联系上了许家。”

“她觉得她是造成我一切苦难的罪人,想用自己的死换来谢思年的愧疚,或者许家的原谅,给我一个好的未来。但是太天真,谢家那边有秦秋芸,许家那边有许诗恩,怎么会让她如愿。而且这个生日礼物,我一点都不喜欢。”

宋喻眼眸里浮现几分难过,悄悄抬头,却只看到谢绥无喜无悲的神情。

谢绥轻声对他说:“以前的事而已。”

宋喻慢慢点了下头。

他将日记翻到了第一页,扉页上是一行钢笔写下的话,似乎是许乔刚来景城时,从老旧的电视中听到的戏词,也有可能是陈奶奶细声细语在她耳边念过的话。一笔比一笔急,像是要发泄内心所有的愤怒与崩溃,到最后两个字又慢下来,停了很久,墨水渗入纸张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茵”,仿若在皑皑如雪的时光尽头,看到了那个满脸泪水的女人。

她没能早悟兰茵。

反而身陷苦海,独吞絮果。

以死作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行话,宋喻的心也揪了下,不知道在忘记的记忆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谢绥说:“你困了吗?”

宋喻摇摇头,他精神着呢,合上这本日记,小声说:“你不问我赵梓宇的事。”

谢绥揉揉他的头发:“他也想起了前世的事,我知道。”

宋喻稍稍瞪大眼:“你都听到了?”

谢绥笑着:“恩。”不仅发现了,或许他还从这些乱七八糟混乱的事里,找到了破局的蛛丝马迹。

宋喻叹了口气,心里再次把系统和主神骂了半死。他们这一世不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来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

想到这,宋喻说:“过完年,你……?”

谢绥说:“你答应陪我过完三年的高中,不会反悔吧。”

宋喻:“那是以前我不知道你重生回来!”

谢绥笑说:“我跟着你,你去那里我去哪里。”

谈了那么多沉重的话题,宋喻冻得脚都冰凉,浑身抖了下。谢绥挑眉,弯身,温热的手掌握了下他冰凉的脚腕,然后不容反抗地催他上床。

宋喻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还没看完的爆炸信息。

论坛上那个“谢神做男朋友”也热出了一栋高楼。

宋喻收到了马小丁的质问。

痛心疾首。

【贞子不忘挖井人:喻哥原来你一直都骗了我!太过分了!你和谢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喻卡壳一秒,想着怎么解释,毕竟他在心理讲座上巴巴的那一通恋爱不如学习论现在还被人说着呢,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吧。

什么关系。

睡一张床的关系。

【你老公喻哥:正经关系。】

【贞子不忘挖井人:???你居然到现在才回好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猜到了!我不仅猜到了,我还要出去乱说!】

天高皇帝远,他真的越来越皮痒。

宋喻磨了下牙。

【你老公喻哥:那你可以先给自己算一签了,点数没超过六就是大凶】

谢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宋喻忙收好手机,支支吾吾:“这,我们年纪还太小了。”

谢绥眉眼笑了,俯身抱住他,唇间的热气就呵在他耳边:“可我们上辈子什么该干的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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