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聚
黑暗中,暖香萦绕,那香气如此时手中的感觉,温软怡人,触之欲醉,随着琰青来到他房中,他也未放开祁溟月的手。
房里没有一丝光亮,衣袂摩擦的声响在幽静的房中显得尤其的清晰,脚下的触感十分柔软,如踏云絮,又走了几步,不知他在何处动了一下,房内渐渐亮起了柔和的暖光。
祁溟月望着身前,只见墨绿色的帐幔层层拢起,薄薄青纱垂落两旁,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之中,暗红绣金的枕被透着妖冶的魅色,也未理的整齐,随意的铺在床上,有一角拖曳于地,衬着地上的一片纯白,竟是一片妩媚之色。
脸颊被人微微触碰,祁溟月抬头,看清了眼前之人。
身前的男子比他略高,年岁并不太大,也才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双剑眉入鬓,眉梢微挑,眼里似蒙着一层薄薄轻雾,说不尽的温柔旖旎,棱角分明的唇,并未着色,却透着几分魅人的暗红。
那双似笼着轻雾的眼眸,此时正专注的望着自己,祁溟月与他对视,“琰青果然名不虚传,”赞了一句,微微避开他在脸上轻抚的手,坐到一旁的椅上,“不知琰青少爷为何要见我,只为了那偶尔经过听到的乐声?”
从未有人见了他,能如此镇定如常,甚至是有些冷淡的,不过,若对象是眼前之人,琰青却并不意外,早从小僮口中知道了奏出天音之人的不凡,见了面才知道,不凡二字根本无法形容眼前之人的风采。想到寻他来此的目的,眼中轻雾渐浓,琰青收回了手,倾身过去,唇瓣拂过祁溟月的耳边,“偶尔听见才说明你我有缘呐,天音可不是时常能听见的,琰青怎能错过。”
闻言,祁溟月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先前已听琰青叫破了阮天琪的身份,而今又知晓天音,这流芳馆头牌的身份,恐怕未必如此简单,眼中含着不冷不热的浅笑,他轻言道:“看来琰青少爷不止是相貌出众。”
“自然不止,琰青还知道许多……”
呢喃似的叹息飘入耳中,含着诱惑的尾音,祁溟月不明白,琰青如此的态度,究竟为了什么,此刻天色已不早,想起心中牵挂的那一人,祁溟月忽然失了继续探问的兴致,“琰青少爷想见演奏天音之人,如今已见了,若无事,子尧便要告辞了。”
见他起身欲走,琰青忽然伸手揽在了他的腰间,“方才子尧还不是好好的吗,为何眼下却急着走?是琰青让你如此急着离开?莫非子尧真对琰青毫不动心?”
注视着环在腰间的手臂,祁溟月眸色渐冷,“琰青的风姿确实让人心动,可惜……我对别有用心的人不感兴趣。”随着冰冷的语声,祁溟月眼中划过一道锐光,侧首,握住了拂到颈边的手腕。
只见一枚尖刺闪着寒光,冷青的颜色,拈着它的人依旧含笑,眸中的雾气更浓了一些,眸色深沉,“原来子尧不止会天音,功夫也是不弱。”
半搂着祁溟月,琰青俯首在他耳边低喃,语声轻柔,寒芒闪烁的尖刺却依旧擎在手中,由外人看来,相依偎的两人亲密非常,似在耳语一般,一个站前,一个紧贴身后,发丝相缠,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但在这份温柔缠绵之下,隐隐透着奇诡的静谧。
祁溟月垂首,缓缓勾起了唇,冷然的笑意令琰青一怔,如此的笑颜,似乎曾在何处见过,虽久远,印象却分外深刻,正要问些什么,半掩的门扉倏地被人打开了。
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进,白色的衣袍在门框的阴影下透着隐约的华光,半张浅金色的面具盖住了大半的脸庞,露出的那一边,依稀可见俊挺不凡的相貌,微微扬起的嘴角,露着笑意,那笑,却是冷冽残忍。
“琰青,你若想死,本尊成全。”冰珠似的话语一字一字的吐出,携着满身的怒火杀意,他一步步走进房中。
同方才所见极为相似的笑容,一样的轻浅,也是一样的冷然,但眼前之人更多了些死亡的冰寒,琰青忽然醒觉,方才的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见他步步逼近,莫名的惶恐不住的悉上身来,虽然已许久未见,但面对那人时,那份深刻的惧意却依然清晰如昨。
琰青连忙退开了几步,他竟会亲自来此!莫非程子尧另有来历,动他不得?收起手中的尖刺,拜下身去,“尊主恕罪,琰青不知,因为他的天音我才……”
“你不需解释。”
血珠飞溅,利刃由琰青臂上划过,流淌于地的鲜血和落在地上的尖刺,使房中的旖旎气氛荡然无存,余下的,全是充彻其中的冰寒与血煞之气,从那男子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和慑人的威势,几乎使人窒息。
祁溟月注视着他,面色依旧平静,一眨不眨的眼中,专注而热切,闪动的目光,泄露了心底的翻涌的情感。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未说出来,与那人对视,眼神纠缠,流转与两人间的柔情,令琰青惊异不解。
“别取他性命……诩……”犹豫了一会儿,祁溟月终于开了口,虽然在为琰青求情,眼神却仍注视着那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
剑刃停在了琰青的胸口,杀气渐渐消散,那人的眸中闪动着某种难辨的情绪,深沉幽暗,却有如烈火般炙热,略显低哑的语声说道:“再叫一次……你方才唤我什么?”
父皇莫非以为如此模样他就认他不出了吗?如此熟悉的气息,如此难忘的话语声,虽分别许久,但他如何会忘记,以往的日日相伴,床榻上的亲密纠缠,揶揄的轻笑,轻佻邪气的眼,还有总爱在他腰间流连的手掌,眼前,是他最为牵挂的男人,他如何会不识?
祁溟月走近身旁,握住他举剑的手,“诩……”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不便相称,但这字一出口,因再度相见而勾出的分别之苦,便忽然如被抚慰了一般,余下一片沉静安心的满足,虽是父子,但父皇亦是他的诩。
见尊主嘴角的弧度又明显了几分,琰青略略白了脸色,知道尊主的名讳中确有这么一字,但从未有人如此大胆,程子尧竟敢这样称呼于他,只怕……
令他惊讶的是,尊主竟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笑意,搁在他胸口的剑尖却不再如先前,几欲刺入心肺,而是慢慢松下了力道,琰青握住依然淌着血的手腕,不敢止血,敛下眼来,他此时自然已明白,先前差点被他所伤之人,与尊主的关系匪浅,那么自己受的这些,也不算冤枉,只能叹气时运不济,竟然动了不该动的人。
祁诩天听见溟儿口中唤出了自己的名字,本就深沉的眼眸又暗了几分,对溟儿的欲念和对琰青的杀意,混杂于一起的强烈情感几乎让他无法自已。
本以为溟儿下了山会即刻回宫,不料却得知他在酒楼与人谈笑,才打算去将他接回,竟听说他跟着别人同去了流芳馆,闻名苍赫的寻欢之所,他岂会不知?一想到溟儿入了这烟花之地,会与何人亲近调笑,会被多少人见到他的出众不凡,他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疯狂的杀意,在偏殿中扔下了不明所以的大臣们,赶来此处。
推开门,见到的便是那样的场景。
去了青涩,少年的身姿挺拔俊秀,微侧的脸颊不再如睡梦中的平和,透着动人心魄的风流之姿,微扬的唇瓣,柔韧的腰肢,长发轻垂,却是倚在他人怀中,两人相依,琰青俯首在他耳边,垂落的发丝与溟儿相缠,如此情景,让他的心中顿时燃起了疯狂决绝的杀意。
溟儿只能是他的。
想到此处,眼中泛出血红的光芒,原本垂下的剑尖又往里刺了几分,祁诩天微微阖着眼,眸中血色流转。
琰青一声闷哼,不敢抗拒,他知道,此时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祁溟月叹了口气,拥住了身前暴怒的男人,“不要杀他,我与他没什么。”他只怕越是求情,父皇越是生气,他自然知道,父皇的怒意由何而来,即使知道他与琰青之间不是所见的那样,但恐怕方才见到的情景已足够让父皇心生杀意了。但琰青识得如此装扮的父皇,应当不是寻常角色,许是父皇在外的手下,若一气之下杀了,以后要再找个这般的,恐怕不易。
随着他的语声落下,祁诩天手中的剑刃由刺转挑,凌厉的剑锋划过,带出一片尺长寸深的血红,鲜血不住涌出,将一片青绿染成了晦暗的赭黑,琰青跪到于地,已没有余力再多说半句,失了妖冶的媚色,惨白的脸上只剩下苦笑。
祁溟月轻瞥一眼,并未显出丝毫同情,琰青只能算是运气极差,不知为何会因天音而向他下手,但此时并非相问的好时机,父皇的怒意未消,还是早先安抚才好。
收起手中的剑,祁诩天灼热的眼眸中,只印着祁溟月一人,倏然上前,将他搂到怀中,不等祁溟月说话,推开了窗,抱着他翻身往外一跃,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