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整个大院都空落落的,万物复苏的季节却堪比严冬,一切都完全消沉下去。
官商勾结素来是大罪,毫无疑问会从重处理,与之相干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谭二爷的做法没有任何错,往小了说叫报复成功,往大了讲是为民除害,梁晋城之流手脚不干净,腌臜事做得太多太过,落得如此下场皆是咎由自取,至于高位上的那个靠山,如今一朝落马,怕是能吃许多年的免费牢饭了。
等到正式通报那天,这件事完全公之于众,终于在江城掀起了激烈的讨论,大家在茶余饭后边看新闻边骂,不过这些都只是一时的,不出三天,就没人再关心这些。
乔西在新闻上看见了相关的报道,通报名单里有梁晋城和周群,其他人都不熟,没有傅家的人。
看新闻的时候乔建良就在旁边,大抵知晓怎么回事,他瞥了眼女儿,没有说话。
梁晋城出了事,梁家定然脱不了干系,以后会如何,很难说。至于傅家,毕竟沾亲带故的,往后恐怕也不好过,受制是肯定的,现在许多人都对傅梁周三家唯恐避之不及,别说一起发财做生意了,连过多接触都不敢。
这次的事,既是傅北出的力,也是她在中间周旋,一举将亲舅舅拉下来,又想方设法庇护自家,不然哪能这么轻松就退场。至于梁玉芷,她还算有脑子,以前帮梁晋城擦屁股的时候都没有留下把柄,亦不曾有任何利益交际,在这次的事端中,眼见局势已定,逼不得已咬牙反过来做了证人,为梁晋城进局子添砖加瓦。
傅家能躲过一劫,多亏了老太太,若不是她老人家在世时极力阻拦两家之间的利益渗透,这次指不定要遭受多大的劫难。
不过绕是如此,傅家也免不了一番重创,接受彻查是必须的,还有诸多事宜需要解决。
彻查一结束,傅家的人就搬离了,一来算是主动退出帷幕,二来避风头,这种大案子不可能就这么结束,清算、一网打尽……谁都无法保证会不会再出现变故和意外。
风口浪尖的时刻,乔西只能顾好自己这边,一面照顾乔建良一面继续等.
“消失”是不得已的选择,傅北这阵子一直处于看守保护之下,作为证人之一,谭二爷对她是礼待有加。
当年出国之前,有些事情傅北早已清楚,老太太曾经委婉地说过,谁都救不了梁晋城,他自己把回头路断了,以后跟他沾惹上关系的都会倒霉。此人心太狠手段太绝,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底子就不干净。
当初的抉择是无奈之举,那时的傅北没有足够的能力,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保全乔家,也是偿还的一种方式,毕竟祸端因梁晋城起,又是傅家火上浇油,才害得乔家那么惨,这些多多少少都与傅北有牵扯。傅北对这个亲舅舅感情不深,对梁家也一样,这些年一直在蛰伏,答应梁玉芷去找谭二爷说情,表面是在帮忙,其实暗地里已经向谭二爷表明立场,并应允站在谭二爷这边,以此保全脱身。
谭二爷与高位上那个的争斗,早已不是什么隐秘事,傅北对此还是了解的,亦清楚往后肯定要出大事,果不其然。
梁晋城和周群要在刀口舔血,种因得果,活该有这个下场,其余人亦不无辜,而傅家,让人唏嘘不已,不过倒没谁会同情。
一座大山倒下,又会有另一座大山升起。
事情结束后,梁玉芷被送出国,其余人等则灰头土脸地各走各的路。另外,有些操作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譬如某些人觉悟高,老早以前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下场,要么把财产转移到国外,要么通过其它手段转移到他人名下,至于这些人会得到怎样的处置,后事如何,那都不是普通看众该关心的了,上头自有法子处理。
反正经此一遭,所有受到牵连的,几年内是甭想再爬起来,该落败还是苟延残喘,全看各自的造化。
谭二爷给傅北找了去处,临分别前,坐一起喝了两杯茶。
看着面前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谭二爷暗自可惜,但又不好说什么,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上面对此非常关注,底下的人必须严格执行,不得有半点包庇行为,他给傅北斟满茶,叹息道:“难为你了……”
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十分不容易。
傅北神色收敛,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不卑不亢地说:“都是我该做的。”
谭二爷再次叹气,惋惜不已。
梁晋城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污点,梁家傅家恐怕会经历一段寸步难行的日子,现今的局面一天一个样,几年后会成什么样子,江城还有没有这两家的容身之地,难以预料。
法律就是底线,越线的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在这段日子里,庄启杨来过乔家一次,给了乔西一个礼盒。
“她留给你的,收着吧。”庄启杨说。
礼盒里装的都是离开的这些年以来,傅北没能亲自送到乔西手上的生日贺礼,这回一并送了。
傅北还欠乔西一个解释,这个礼盒就是最好的解释。
乔西喉头一涩,捏紧盒子,语气还算镇定,“她去哪儿了?”
庄启杨默然,不回答。
傅北是不会冒险回来见乔西的,风头还没有彻底过去,回来就是拖累,否则也不会托庄启杨送东西了。乔西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平复了下情绪,又说:“我不会过去找,只是问问。”
声音放得又低又轻,轻到听不出语气。
庄启杨于心不忍,僵持了会儿,还是说:“在老家那边,等风头过了就会回来。”
老家,还是在江城,不过远离城区,在一个经济发展还可以的镇,叫瓷景镇。
乔西眼睫一颤,半晌,回道:“谢谢。”
庄启杨无奈,“不用这么客气。”迟疑片刻,内心百般纠结,还是又说,“她一直都挺担心你的,现在的局势你也知道,所有行动都被盯着,不能过来,好在现在没什么大问题,等熬过去就好了。”
只要能平安度过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乔西知晓自己应该做什么。
尽全力稳住自家公司的局面,照顾乔建良。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不曾想过自己会有独挡一面的一天,可到了这一步谁都没办法。
乔建良恢复得不错,等到树木的新芽彻底代替绿叶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己走两步,神志也不像原先那样模糊,脑子逐渐清醒,虽然还是不能工作这些,但至少在逐渐好转。
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有些事乔建良看在眼里,他不是瞎子,这么多年哪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心里门儿清。
他不认同乔西和傅北,可太了解乔西,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清楚,且早前一直对傅家梁家的所作所为不能释怀,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加之到如今的种种,看到这两家都得到了该有的下场,慢慢就看淡了。至于周家,念及跟周美荷是夫妻,他至今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很多事情难以扳扯得清清楚楚,更难以决断。
周家彻底倒台,周美荷没多久就回来了,她这次倒是知趣,再也没为此吵闹过,甚至绝口不提,安生了好一阵子。
之前的事情闹得再大,日子该过还是得过,时间不会停转。
偶然一天,乔西去接唐艺时遇见了祝绪白。
见到她,祝绪白亦很是惊讶,热情过来唠嗑两句,祝绪白不曾关注江城的动乱,再者,他也没那个消息渠道清楚具体的,只听说某位高官倒台了,其余的半点不知情。
聊着聊着,他突然说:“真是巧,最近老是遇见你们,前两天遇到了傅教授,今天又见到了你。”
乔西愣了愣,“傅北?”
祝绪白笑道:“放假去我婶子家那边看看,就碰巧遇到了,傅教授一家在那儿旅游呢。”
这小子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怪好糊弄的。
乔西顺着他的话接,聊了会儿。
祝绪白忽然说:“当时我还跟教授聊起你了,她问过你,可是我最近都没遇到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乔西一怔,随意应付了两句话。
当唐艺过来,聊天结束,祝绪白跟唐艺打了声招呼,和一个同学走了。
唐艺好奇,“刚刚跟学弟聊什么呢?”
乔西敛住情绪,“没什么。”
“遮遮掩掩的,心虚了啊。”.
时间像悬崖上滴落的水,一滴一滴总是很慢。
公司安排出差,地点在江城的一个县城,本来该方秘书去,但乔西听到那个县的名字后,执意要跟着。
出差的地点离瓷景镇特别近,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瓷景镇是旅游胜地,处理完工作,方秘书问乔西要不要去镇上看看,乔西拒绝了,可晚些时候又叫上他,改变主意说要去。
旅游镇上比县城还热闹,人多,日落黄昏的时候特别美,金乌落进地平线,余晖遍洒,景色有种朦胧的安宁感。
方秘书带着乔西下车,四处转了转。
一个镇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哪那么容易就遇见心中所想的人,匆匆来一趟不过是扑空罢了。
乔西倒不失落,只是过来走一遭而已,回到车上,当车子发动以后,她扒着车窗回头看了一眼,入目皆是空荡寂静的景色和干净的街道,以及往来的人群,与来的时候所见到的一般无二。
回头,摇上车窗。
就在这时,远处的巷道里,高挑的身形不慢不紧出现,独自在深远的石板路上走着。
恰巧错过.
时间是一剂良药,当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以往在意得不行的那些矛盾都逐渐淡化掉,再回首,其实也没那么在乎了,可有可无。
乔建良能甩掉拐杖走路的那天,可把周美荷高兴惨了,陈秘接连登门探望,乔建良自个儿也高兴,他不敢喝酒,多喝了两杯茶。
庄启杨又过来了一次,这次是来看望乔建良的,带着不少礼品。
庄启杨跟乔家这边压根不熟,他为什么要过来,代表谁来的,乔建良心知肚明,佯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把东西收下,态度不咸不淡。
这段时间里,赵拾欢一次都没出现过,她彻底投入了家族事业的建设之中,大有做领头的意思。乔西再没有与她有往来,成人的世界简单干脆,无须任何激烈的话语。
反而是秦肆,出现得愈发频繁,她的示好过于明显,乔西再迟钝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可到底不好明说,只能一步步疏离。
秦肆像是感受不到乔西的态度,一点改变都没有,照旧做那些。
风头很难过去,但外界越来越少的人会提起梁家,更不用说傅家了,就四五个月的时间,事情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散,像是在做梦,恍然若失。
公司家里两边跑的生活三点一线,枯燥而无聊,过久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
忙碌的日子都快让乔西产生虚幻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生活,完全不像自己,好似迷路的旅人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丢失了,只能机械地往前走,不能停下,又迟迟看不见尽头。
一天夜里,她失眠了,辗转反侧睡不着,拿着手机迟疑了很久,翻了个身,最终还是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不过没用,号码早就注销了——她之前就打过许多次,知道这个结果。
以前老在意这在意那,老是不甘心什么的,如今却是百感交集,又酸又涩。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知道对方现在过得不错,安全,就可以了。
也许是运气不错,翌日大清早,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江城本地的号码。
接通后,对方并没有先开口,手机里能听见晨风吹拂的声音。乔西登时就醒了,捏紧手机,心口一紧,试探地轻声问:“傅北?”
许久,那边才低低地回道:“嗯。”
乔西有许多想说的话,那些话在心口堆积着,都快堆满了,可现下真与这人联系上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些时日她俩不是不能联系,可没来由的,双双都默契地没找对方,刻意将感受掩埋住,克制住,不去关注,好似那是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
大抵都不想让对方难做。
嗫嚅好一会儿,乔西才平复下情绪,问:“最近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