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突发性脑溢血,正在手术室抢救。

事情来得太突然,没能防备,乔建良倒下去的时候跟周林在一块儿,爷俩今天去了公司,还在西餐厅吃了顿晚饭,吃完出来一上车就出事了。

乔建良一直患有高血压,平时饮食起居都不怎么规律,为了生意应酬经常熬夜喝酒抽烟,这些都是突发性脑溢血的诱因,加之他年纪大了,直接病来如山倒。

秦肆陪着乔西赶往医院。

乔西平常再怎么不待见乔建良,此刻心也是刷地就凉了。脑溢血是急性脑血管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种,即便能治好,也会出现偏瘫、失语等严重的后遗症,后期的康复治疗亦十分繁琐冗长。

她思绪乱得要命,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从接完电话就没怎么说过话,抵达医院后率先就往手术室赶。

她是第一个到的,比周美荷还早十几分钟。

周林木讷地站在手术室外,见乔西来了,黑沉的眸子骤然紧缩,迟疑了片刻,才出声喊人。

“怎么样了?”乔西问,语气比较急。

周林说:“才进去不久,刚刚医生出来过。”

他说话时,兴许是之前被吓到了还是如何,被乔西一问,脸部终于染上焦急担忧的神情。乔西不曾注意到,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她立马过去。

手术不算大,但耗时长,周美荷姗姗来迟,不过反应比自己儿子大多了,她再怎么不待见乔西,对丈夫还是关心的,即便有小心思和手段,此时的关切担心不作假。

乔建良被送到医院之前没有任何应急措施,那时他已经昏迷并伴随着呼吸困难,症状非常严重,好在经过一番全力抢救,勉强捡回一条命。医生们不好妄下猜测,毕竟周林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时候哪能责怪一个孩子没有采用应急措施呢,能把病人送到医院来都算好的,他们只能告诉家属,突发性脑溢血是高复发性疾病,以后一定要注意。

这次的出血是在深部脑组织,属于比较严重的情况,手术虽然成功了,但苏醒还得视乔建良的身体状况而定,一般来说是一到三个月。

乔建良一出手术室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什么时候能出来医生也不能保证,只让家属别过于担忧,毕竟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而且乔建良还算幸运,要是出血是在脑干部分,多半再也醒不过来,以后都将是植物人状态,再者他这次送诊拖延太久,差点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能救回一条命都算祖宗保佑了。

乔西先在手术室外候着,之后又在重症监护室外等了几个小时,她自己都记不清到底站了多久,反正过来时天黑,经秦肆提醒才知道已经翌日天亮了。

她倒不觉得困乏疲惫,还亲自开车回了一趟乔家,给乔建良收拾些必用品,对比干着急什么都不做只会一个劲儿询问医生的周美荷,显得更为冷静,至少头脑清醒阵脚没乱。

秦肆自始至终都守在一边,见她脸色略苍白,面色疲惫,去外面买了热粥回来。

“吃点东西,歇一歇再过来。”

“没事。”乔西说,看了看重症监护室里面,眼皮子一垂,再用余光扫到陪自己熬了一夜的秦肆,心头一软,还是改了话语,“待会儿就来。”

心里难受是肯定的,父女俩之间的矛盾再大罅隙再深,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都算不了什么,何况当初离婚,只有乔建良肯要她,也是乔建良主动提出要的,这几年待她还算尽心尽力,知晓要弥补。亲情这玩意儿很难说得清,往常巴不得离得远远的,现下却寸步不离,到底人非草木。

说不上何种感受,站了许久,乔西还是去喝粥。

秦肆轻声宽慰:“没事的,捱过了手术就好了一大半,别太担心。”

粥还是热腾腾的,专门用保温桶装着,秦肆不咋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很有心,还买了小菜,以及其它可能会用上的东西。

乔西喝了半碗粥,瞧见她面上的惫倦,抿了抿唇,语气轻缓地说:“我没事。”

言罢,抬眼看着秦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一晚上陪着跑来跑去的。”

秦肆亦在喝粥,顺手夹了筷子小菜进她碗里,知晓是在关心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下,直觉现在不能冲动添乱,便一口应下:“嗯。”

答应得飞快,吃完饭却没走,而是继续留下。

乔西在过道的凳子上坐着,秦肆就在旁边陪候,期间医生进出重症监护室几次,查看乔建良的情况,所幸还算稳定,没大问题。

中途周美荷和周林回了大院一趟,先把家里和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妥当,还有公司那边。家里四个人,公司都是乔建良独自负责,如今他倒下,主心骨就没了,从苏醒到恢复至少得要半年时间,即便恢复了能不能胜任工作都是未知数,接下来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

周美荷焦头烂额,她一个教书的哪懂做生意,想着要找娘家人帮忙。

乔西不清楚她的打算,留守在医院,干坐到大中午,彼时医院里清净许多,正值饭点连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少了,熬了那么久,她终于捱不住倦意抵着墙壁阖眼小憩。秦肆坐在旁边,发现她不知何时睡着的,愣了愣,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怕把人惊醒,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而是坐过去一些。

最终,乔西歪斜斜倒在她肩上靠着,整个人倦极,坐着都睡得沉。

干熬了一晚上,眼下微青黑,嘴皮都干,气色很是不好,明明乏累不堪,却忍到坐着都能睡着的地步。秦肆眼神变了变,脸上显出两分深情温柔。

两个人这般依靠着,在安静的医院过道里倍显瞩目,秦肆向来不内敛,尤其当乔西睡着,什么情绪都表现在面上,甚至是疼惜。

傅北一来,就见到了这一幕。

秦肆没动,她亦没动。

四目相对,眼神深沉,毫无遮掩地打量着对方,可又谁都不开口,不惊扰在休息的那个。秦肆眼皮子一掀,冷淡淡地看着,如果不是这人逐渐走近,按她的脾性都不愿意看一眼,而傅北则更为自持从容,她没较劲儿的心情,目光从秦肆身上移开,瞥向一边的乔西。

乔西还穿着从她那里带走的衣服,脚下就一双家居拖鞋,今天气温低比较冷,穿成这样不太好受。

到另一端坐下,傅北亦在旁边候着。

乔西没睡多久,毕竟坐着,睡久了也难受,一睁眼就注意到了傅北,同时发现自己歪斜着身子,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秦肆先让开,给台阶下,把她的话堵回去,她张张嘴,最后还是朝向傅北问:“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傅北说,“周阿姨说乔叔叔在医院,刚动了手术出来。”

乔建良是昨天晚些时候倒下的,乔西她们一直守在外面都没来得及告知其他人,今天周美荷回去才说了这事,恰恰傅北回去了一趟,当即就先过来了。

好歹邻里邻居的,傅爸不多时也过来看看,梁玉芷还有事不能来。

还有赵家、周家的人,以及一些老熟人和生意伙伴。

大家这么多年都认识,不管关系再如何,这种时候怎么也该来一趟。

乔建良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医生不敢说打包票之类的话,只安慰家属不要过于忧心,手术期之后是很关键的时期,既靠医生也看乔建良自己,手术成功能不能醒过来难以肯定,只能说一般情况下会醒,时间久一点罢了。

现在才第一天,来的人都只在外面瞅一眼,也没啥法子。

周美荷哭了好几遭,眼睛都是红肿的,周林后知后觉地一脸自责,但分外沉默,鲜少开口说话,只有旁人问才简短应答两句。

傅爸随口问了句:“医生怎么说?”

周美荷擦擦眼泪,“要等一阵子才能醒,现在还不能出来,没度过危险期。”

傅爸镇静平和,他私下里脾性不错,出言宽慰了几句,之后像是想起什么,再问了问周林当时的情况。

本就该问的,毕竟那时乔建良和周林在一起,只不过乔西和周美荷之前都在关注手术室里的乔建良,就没管这些,故而当傅爸说出这个问题后,乔西蓦地看向周林。

周林脸上的情绪一闪而过,像是慌张,又像是遮掩,故作镇定。

其他人没察觉到,斜对面的傅北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变化,她从不曾关注周家这个孩子,毕竟周林与她们年岁相差大,话不投机半句多,可眼下细细一观察,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似乎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纯良简单。

傅北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周林,想从他神情之中探究出什么,可还是一无所获。

经过了一晚上和半个白天,周林已然平复了情绪,他定了定心神,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无非就是去公司待了一个白天,乔建良念及他喜欢吃法餐,就带他去了,本来都好好的,只是刚一上车,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乔建良就犯病了。停车的地方虽然在街道上,但那时已经近天黑,周遭没人,他先拨打急救电话再跑出一段路找到人帮忙,之后等待救援。

十来岁的孩子,危急时刻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虽然不懂急救措施,可至少还反应迅速地打电话、找路人帮忙。

傅爸抬手拍了拍周林的肩膀,表示赞赏与安慰,并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你……叔叔应该没大事。”

本想说“你爸”的,可顾着乔西在场不好这么说,况且周林还没改过口,平时就叫乔建良叔叔。

乔西的反应与周美荷周林不同,她从头到尾都比较冷静,脸上泛着疲惫,所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也没怎么招呼来探望的人,亦不加入其中,独自候在一边,显得格格不入。

在众人眼中,这般做法显得未免太淡漠了些,他们没有看到乔西在手术室和重症监护室外守了多久,亦体会不到乔西的情绪,只知道父女两个感情出了问题,乔西不怎么关心乔建良。

连身为继子的周林都会落泪,亲女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吭声不喊人,就杵那儿站着,脸上一丁点儿担忧的神色都没有。

医生过来了一次,喊家属过去。

乔西去了。

周美荷和周林留着接待大家,所有人纷纷一言一语地安慰母子俩。

伤心是肯定的,周美荷几乎以泪洗面。一家子都巴望着乔建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是醒不过来或者偏瘫了还是怎么样,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周美荷一方面心疼他这个人,另一方面也在忧心接下来怎么办。

乔家那么大的家业,现在谁来管?即使有人管,可乔建良昏迷着,死不了也醒不过来,资金周转什么的也是大问题,太多事情了,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一群人乌泱泱聚在一处,秦肆看不下去,跟着出去了。

傅北皱眉,瞥了眼面前的这些人,亦忍受不了,想走开,结果被梁玉芷用力拉住。

“你去哪儿?”梁玉芷问,不退步,能看出这是想干嘛,执意拦着不让她去找乔西。

“有点事,出去一下。”傅北淡声说。

梁玉芷挡住去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里待着!”

可惜力气不敌,直接被甩开。

傅北径直出去,都不管这行人。

周美荷见此,脸色不太好,梁玉芷心有怒气,强忍着不发作.

来探望乔建良的人天黑之前都走得差不多了,秦肆临时有事要回大学城那边一趟,傅北还没走,中途出去买晚饭。

乔西和周美荷被医生叫过去了几次,医生把情况都一一告知她们,反正乔建良近期内是不会醒的,之后可能比较辛苦,每天都得有人守着。

现下没有其他人在场,听到要过来守着,周美荷没有吭声,还是乔西应下,听从医生的话。

一天相处下来,医生能看出谁才是真关心病人的那个,不过没多话,把注意事项都一一交代清楚。

期间周美荷接了一个电话,先出去了,直到谈话结束都没回来。乔西在里面待了十来分钟才回去,结果一走到门口,就听见周美荷与电话那方的人的对话。

她顿住身形,站在原地听了好一会儿。

——现在乔家没人主持大局,周美荷脑子进了水,想让周家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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