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水渍沾湿了灰色的西裤,登时显现出一片更深的颜色,乔西的皮肤白,脚背也白,在柔和的灯光下与裤子上那一滩深色鲜明对比。

乔西想挣脱,可惜被傅北抓住了脚踝,而且膝盖还真的挺痛,痛得她直抽气。

这人使力大,都把她脚踝处勒出一圈红。

乔西一向不喜欢这般,不论是现在还是哪个时候,都不喜欢,傅北总风轻云淡的,不着痕迹地掌握主动权,好似所有事情都在把握之中,不能被撼动。

这种态度最令人厌烦。

可乔西了解这人的另一面,即便傅北平时再怎么正派清冷,骨子里也不是温和斯文的,就像上i床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抓住乔西的脚踝,可却不是放在腿上,而是肩头,更多的时候,这人都有一点病态,禁锢着乔西,做出亲密的羞耻的强势行径。

乔西不爱强势,包括此时此刻,她也不挣扎了,有人帮自己清理伤口何乐而不为,反正不用自己动手,只是心里依然不舒服,趁傅北稍有松懈的瞬间,突然把脚往对方小腹处伸。

简直把傅北的衣裤放毛巾使,故意这么干。

傅北有轻微的洁癖,平时连桌上有水都要擦上两三遍,现下却毫无反应,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用力都白搭,乔西不解气地把脚踹她怀里,不过没使劲儿,动作很轻,就是火气有些大。她性子素来矜娇,几岁大时受了委屈会闷头不吭声,渐渐大了,就会发脾气,但不是大吵大闹那种,反正谁惹她谁受气。

傅北像是没感觉一样,还拉着她细瘦的小腿不让动,伏低着腰身处理擦伤。

酒精太刺激,已经消过毒就没必要再用,傅北知晓她怕疼,弄得比较慢。

“摔了?”

乔西生硬道:“不小心的。”

雨路湿滑,还穿人字拖出门,最容易摔。

“下雨天走路注意些。”傅北说,少有的温柔。

乔西却不领情,应都不应一声。

好在傅北没继续惹她,先把伤口处理完再说。

“你过来做什么?”乔西问,明摆着不欢迎傅北的到来,她会接受傅北的好,但不会接受这个人。她应该不在意才是,可每每想到今天下午,喉咙里就像卡了一根刺,倒不是多在乎,归根到底还是不甘心作祟。

大多数人都这样,变化不定,被不甘所操控,无关感情如何。

傅北说:“跟一个朋友在附近吃饭,就过来了。”

朋友,肯定是秋意浓了。逛完商场买衣服,还能一起吃顿饭,看样子关系肯定挺要好的。

“哦。”乔西语气有些冷淡。

傅北抬抬眼,倏尔瞥见不远处摆放的购物袋,商场那家成衣店的,一怔,随即看了看乔西,眼神中蕴含了千丝万缕的情绪,处理完伤口,起身,问:“哪儿有毛巾?”

“我自己会擦,不用你。”乔西说,直接光着脚一瘸一拐进厕所拿干毛巾,又出来找干净的鞋子穿。

一大块擦伤,走路都扯着痛,回头瞥见傅北杵在那里,心头的焦躁骤然腾起,火气一上来,走路没站稳差点又摔倒,下一刻就被对方扶住,傅北还真会找位置,不扶手不扶其它地方,偏偏扶着她的腰肢,搞得有多亲密一样。

对谁都扶腰,都不带犹豫纠结的。

全然不掩饰排斥,乔西厌烦地拉开她的手,自己站稳了,冷声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走。”

伤口在渗血,变得殷红。傅北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原先的高椅子上,按住她,耐着性子说:“不要乱动,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没让你帮!”

从小到大,两人从没红脸吵过架,即使是乔西发脾气,傅北也都忍着,她一贯如此,天大的事在跟前都不会崩塌,只有偶尔面对着乔西时,稍稍有所不同。她没回话,以此避开争吵,继续做自己的事,拿过乔西手里的干毛巾,低下i.身子帮着把腿上没擦干净的水渍擦掉。

以前也是这样,不过那时不是她俩闹,而是乔西跟乔妈闹,十几岁的小姑娘性子死倔,受了气就往江大跑。傅北从来都是一个样,默默的,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或许是在纵容,容许乔西放肆,但时期不同了,乔西不再需要这种方式。

“下午去了商场?”傅北问,语气却笃定。

乔西没回答。

“我那个朋友也去了,去买衣服。”傅北说,狭长的眼垂了垂,感觉到面前的人有些不耐和抗拒,又说,“她这周末要去相亲。”

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算是给个解释。不是编出来哄乔西的,话一点不做假,只是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譬如下午是她去找的秋意浓,请人家帮个小忙,正巧要来七井街,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秋意浓开口邀请,她就直接应下了。

秋家关系网广,与陈硕他家差不多。

听到“相亲”两个字,乔西僵了僵,脸色变得耐人寻味,抿抿唇,半晌才说:“关我什么事……”

抬头看看搁台上的购物袋,傅北顺着她的话接道:“她跟你去了同一家店,四点左右去的。”

秋意浓是傅北的同门师姐,如今又是同事,平时有所交际也正常,有些行为亦解释得通。

乔西抿抿唇,沉默以对。

很多事情傅北其实都知道,解释倒是少有。乔西心里怪怪的,对于解释想听又不想听,不过这也不至于说得上是在乎,她烦躁地找了双鞋子穿上,拖着腿行走得艰难。

膝盖被擦伤,肯定不能再开车,虽然小区离这边近,但走路也不行,只能打车。

傅北要送她,她不愿意,可大雨天过后,又是人多的闹市区,哪能那么容易就打到,纠结一会儿,还是上了这人的车。

“我送你上去。”

乔西撇开这人,“不用。”

傅北却执意要送,小区门口有保安,一开始是扶着,等乘电梯到十二楼,就几乎是抱着乔西。

到家门口了,乔西边摸钥匙边说:“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然而对方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我待会儿就走。”

下雨天烦闷,楼道尽头的落地窗半开着透气,楼层较高,风呜呜作响,外面又在落雨,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

客厅里很黑,门一关就透不进半点光亮,身后贴着一个人,温热,乔西有些不自在,便动了动,不料反而被钳住了腰。她想伸手去开灯,孰知傅北正正堵住了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傅北靠得太紧了,都快把她整个人拢在怀中,其实从进门到现在,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乔西却十分别扭,对方薄薄的热烫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落在她颈后,那人侧了侧,绵热的呼吸忽地落在她耳廓上。

她立马别开,伸手去开灯。

同一瞬间,傅北亦抬起了手。

灯没能打开,两只手倒碰到了一起,乔西愣了愣,下意识要收回去,结果突然被一把攥住。

双方都是无意的,凑巧而已。

乔西想要抽开,傅北却顺势从后面把她揽住,在外面时都克制着,可进了房间,黑夜将感官与情绪放大,将每一个细微的举动放大。

以为这人要做什么,乔西立即说:“你放开,别抱着我。”

前几次都是这般,趁着黑魆魆的时候就上手了,之前是乔西心情好,不排斥,现在却不不一样。

傅北将她两只手都抓住,把人抱得紧紧的,下巴抵在她颈间,低声应道:“等会儿就放……”

语气轻柔,有点哄的意味。这次没再像以往那般强势,而是顺依着乔西,跟安抚小猫儿似的,正如当年在江大外的榕树下,在乔西面前弯下腰身,耐着性子问能不能谈一谈。

完全放低了姿态。

乔西怔了一瞬,其实该拉开这人的手,也肯定能拉开,但沉默片刻,还是一动不动,任由抱着。

耳廓上传来湿热感,若有若无的,这人在轻柔地抚慰她,她太了解她了,清楚该怎么做。

乔西就吃这套,于是没拒绝。

暖热逐渐游到耳后,颈间,敏感的背部,傅北做这一切都很温柔,顾及着乔西的感受,触及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人一旦放下防备,芥蒂就暂时放下了。

沉寂的黑色无边无际,将她俩包裹在其中,乔西闭了闭眼,手指抽i.动了下,终究还是挣脱桎梏,抓住了缠在腰上的手臂,打算推开对方。可被傅北先察觉了,这人突然松开了一刹那,悄然无息地移到前面,又抱住了她。

唇角印上湿润与柔软,傅北抬手抚着她的脸侧,指腹在她脸廓上轻轻刮了刮。

乔西先一步偏头,没让得逞。

“是不是在怪我?”傅北低声问,挨了挨她的脸。

乔西有点抗拒,生硬地说:“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不用问,肯定是的,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简简单单就释怀,有时候感情就像是在手指上缠了一根细线,越是用力勒就越疼,明明知道不该会痛,还是要拉扯。

傅北把人抱得更紧些,不让乔西有挣脱的可能,她有点偏执,但又温柔得不像话,用抚慰的语气说:“对不起……”

虽是毫无意义的三个字,但说与不说差别很大。乔西有些不舒服,说不清何种感受,她要的不止这些,不是简单几个字或是一番解释就能翻篇的,挣了挣,到底还是默然。

当年她是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情呢,悸动,彷徨,喜欢得小心翼翼,爱意炽烈,遮掩得无比拙劣,在傅北面前少女春事都快遮掩不住,不信傅北看不出来。傅家的人的态度,她早就清楚,傅爷爷甚至当面给难堪,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让她不要再纠缠傅北,她都一一受着,装傻充愣当听不懂。

得知她经常跑到江大去找傅北,察觉到了异常,梁玉芷单独找她谈话。

“我们知道你跟小北感情深,这很正常,伯母当年也有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到现在都还有联系,但朋友之间也得有界限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天天都绑在一起,友情要适度,不然就容易闹矛盾。”

梁玉芷一席话说得大方得体,既不点明也不把话说得太难听,让自行体会。

乔西佯作不明白,反将地问:“没有绑在一起啊,她有她的事,我也有我的事,伯母是误会什么了吗?”

梁玉芷脸色不大好看,皮笑肉不笑,平复了一会儿,给乔西倒了杯茶,说:“没有,就随便说说。”

一番交谈并不愉快,梁玉芷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大致就是让乔西自觉些,别再缠着傅北不放,也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言语里的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乔西,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梁玉芷说,茶壶配茶盖才能成为一体,不能配其它的,否则就是四不像。

“我们家就小北一个,没得选,以后都得靠她。”

后来傅北离开了,乔西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傅家的人施压,可是那时候谁都不好过,难捱的不止傅北一个。

乔西抿抿唇,终究一言不发。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下得急促,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尤为响亮,啪嗒——啪嗒啪嗒——下得比白天还大,天上的云层更加浓密,黑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的选择而已。”乔西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冷静沉稳。

摆明了不接受。

傅北身形一僵,抚在她背后的手亦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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