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目相对。
这一刻，喷泉的水滴都仿佛变成了颗粒状，裹着梦中才会出现的柔光，一点点一滴滴的落进了她们彼此的心尖。
时间能隔开什么？
十年啊。
她们十年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相见了。
颜芷兰含着泪光眨也不眨的盯着萧若烟。
她的阿烟长大了，成熟了，比以前更加的漂亮了。
少年时的萧若烟桀骜不羁，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朝气，那时候，她一个人，一把吉他，横行校园，没有谁不知道她的，身后迷弟迷妹无数，而她的嘴角偶尔会勾着的那份灼人的笑，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如今，她脸上的笑没有了，眉眼中多了一份肃穆与寂寥。
岁月为她增添了沉稳的气场，如瀑的长发下，凌厉的眉峰，气势夺人的红唇，却唯独在眼眶里转着几颗脆弱的泪珠。
……
十七岁那年，颜芷兰缩在萧若烟的怀里轻声问，“我们会分开吗？”
刚刚洗完澡，她的身上散发着让人着迷的女人香，仰着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萧若烟看，瓷白细腻的脸颊蹭着萧若烟的脖颈，露出只有对着她才会有的娇气。
萧若烟捏一捏她的鼻子，虽然未来的路太远，满是荆棘看不到光亮，但她还是会坚定的抱紧她，一字一吐认真的说：“不会，只要我们相爱，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颜芷兰听了心里暖暖的，她一手勾着萧若烟的衣襟把玩，轻声呢喃：“那你可要记好了，我们会永远相爱的。”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我们会永远相爱的。
……
她们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可老天爷还是将残忍的结局推到了她们的面前。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变.态？”
“你是要爸爸妈妈的命吗？是在赶潮流么？？？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喜欢女的，这有违人伦！”
“分开，必须分开，不然我会让她萧家在这里无法立足！”
……
随着喷泉喷薄而出的少年时刻骨铭心的记忆，水柱翻滚，在音乐最高.潮绽放于空中，瞬间的衰落，飘飘洒洒。
雨滴裹着湿润洒落在周边，沾湿了两人的外衣。
渗进心里，化成了血。
萧若烟努力想要对着颜芷兰笑，可到头来，却只有眼底涌起的一片湿意。
小颜，小颜、小颜……
岁月匆匆，十年的光景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她的眼眸依旧是那样的好看，似水的温柔荡漾其中，曾经缠绕于她指尖的柔顺的发贴在她的脖颈间，恍惚着，萧若烟似乎还能感觉到曾经残的那份柔软和香气。
俩人隔着很远在对视。
亦如往昔，匆匆走过的路人，时不时掠过的水滴，没有谁能隔断她们的缠绕在一起的目光。
谁都没有开口，却在不知不觉间同样红了眼。
她们相爱，很认真的相爱。
却只因为性别……只因为性别分开，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
澜澜爆炸的尖叫声嘶吼而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啊啊啊啊，老四！！！怎么这么巧！！！”
澜澜激动的冲上前，一把抱住了颜芷兰，颜芷兰踉跄着被她搂进了怀里，垂了垂眼，克制住心底的情绪。
“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澜澜兴奋的脸颊泛红，她一手搂着颜芷兰，转身去看萧若烟：“老二，你是傻子吗？？？愣在那干什么？？？过来啊！老四，你不认识了？？？”
她都怀疑萧若烟是不是被魂穿了？
但凡是一同上过高中的人没有谁不知道俩人当年的感情多好。
萧若烟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唯独对小颜言听计从，澜澜就看见过，本来萧若烟不知道为了什么发了很大的脾气，冷冰冰的谁也不理，后来小颜乖乖的拽一拽她的衣角，她原本紧绷着的脸就被轻易的撬动，所有的冰冷都分崩瓦解，哪儿还有之前那淡漠的气场。
在学校的跨年晚会上，萧若烟和颜芷兰在台上，一琴一吉他的合奏，更是嗨翻了全场。
她们是乐器的合奏，更是灵魂的合唱，那交缠在一起甜蜜追逐的眼神，当时校园里就有人议论过，但毕竟那个年代，也只是私下说一说，没谁想到两大校花真的能在一起。
到现在澜澜还回味无穷，忘不了俩人那专业的表现和天赐的默契，她正想窜到老大等回头的迎宾感谢会，再来重温一次呢。
颜芷兰一直看着萧若烟，眼角还带着一丝余红，眼波荡漾的是曾经让萧若烟为之疯狂的温柔。
她含着泪笑了。
迎着灯光踩踏着水滴走上前的萧若烟有些恍惚，她努力不让泪流下来：“……好久不见。”
颜芷兰哽咽：“好久不见。”
微风吹动额头的刘海，萧若烟漆黑的眸子盯着颜芷兰看，颜芷兰同样看着她，她瘦了，人憔悴了，眼神没了少年时期的凌厉，满满的都是疲倦，她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澜澜一脸欣慰：“是不是好久不见，咋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呢？？？哎呀，真的是太巧了，还说得明天见呢，今天就碰着了。”
三个人去了以前高中时常去的咖啡厅。
那时候，咖啡厅还不像是现在这样装修的精致典雅，只有几个简陋的桌椅板凳，在那个年代，咖啡在学生之间还不怎么流行，远不如可乐、雪碧、旭日升、健力宝这样的气体刺激性饮料受人欢迎。
萧若烟也不喜欢，可那时候颜芷兰喜欢，她喜欢咖啡入口后那股子醇厚的香浓，以及缠绕舌根的苦涩。
好几次，萧若烟都是坐在靠窗的座位前，无奈又宠溺的看着颜芷兰：“有那么好喝么？不会太苦么？”
她刚训练完，被老师给训斥了一番，说她最近心思也了，不再调上，心情正不好。
小颜喝咖啡都是伴侣和糖什么都不加，而且选择浓度最大的美式咖啡，萧若烟偷偷尝过一次，舌尖都被苦麻痹了一样，她直接给吐出去了。
颜芷兰笑了笑，浓黑卷曲的长发下，原本清冷白皙的皮肤泛上一层浅粉，慢慢的在整张脸上晕染开来，“喝最苦的咖啡，看最美的爱人。”
这样的话，要不是为了哄萧若烟开心，打死她也是说不出来的。
可就是这样，脸上的粉红还是透露了她心里小小的羞赧。
她那样的美，一个眼神都足以让萧若烟心神颤抖，更不用说这样的情话了，萧若烟的脸颊缠绕一丝粉红，她站起身子，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她贴着小颜的耳边，低声呢喃：“回宿舍，你再说给我听好不好？”
……
“老二？？老二！！！我说你走什么神呢？！”
澜澜不满的看着萧若烟，搞什么，跟她说话，她都眼睛一直发直的。
萧若烟恍神，她回过神来，抱歉的笑了笑：“怎么了？”
澜澜耸了耸肩，“问你喝什么，老四给你点了，说你爱喝百香果。”
萧若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心酸又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甜，她还记得。
灯光打在颜芷兰的身上，她的身上仿佛有蜜饯在流转，少年时，她的气质就非常好，站在人群中哪怕是一言不发也会被一眼看见的那种出类拔萃，现如今，在音乐与职业的熏陶下，她更多了一份古典的优雅气质，红唇不点而红，柔和矜持。
察觉到了萧若烟的目光，颜芷兰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温柔莞尔，深邃的烟波让人沉醉。
本能的，萧若烟偏开了头，她掩饰性的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噗。”澜澜在旁边笑了，她挑眉玩味的看着萧若烟：“老二，你怎么回事儿，从见到老四之后就跟毛头小伙子一样，那杯子是空的，你喝什么呢？”
萧若烟：……
颜芷兰也笑了，轻轻浅浅的笑，温柔的光从眼眸里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若烟习惯性的低了低头，心间那股萧瑟再次涌出，难过的她几乎要流泪。
曾几何时。
无数次，在梦里，她曾经看到过她。
或是就她们两个。
或是跟高中时一样，宿舍的几个姐妹开心的在一起。
更多的是小颜一个人……
她看着颜芷兰或是奔跑着到处找她，喊着她的名字；或是一个人抱紧自己，缓缓的蹲在地上；或是弹着琴默默的落泪。
梦里，萧若烟用力的晃着颜芷兰的，哀怨又不甘的问：“小颜，为什么没有回来，我们说好的四年后远走他乡的，你忘记了么？还是……你的勇气在那四年被分崩离析，你的爱不在了吗？我行尸走肉一般绝望的等了你一年啊，整整一年……”
每次梦醒了，午夜时分。
萧若烟都会痛彻心扉。
少年的爱，初恋的深，燃烧了她全部一切。
十年了。
萧若烟认为自己放下了，当年，她留给颜芷兰的最后一个字条被记忆冲刷的斑驳。
——等我，四年后，大学毕业，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她不怪颜芷兰，少年时期的她太过冲动，想的太理所当然，颜芷兰跟她的家庭不一样，在这个城市有着错综交杂的实力与庞大的圈子，她不可能像自己这样说走就走。
她不恨她。
她以为自己全都忘记了。
以为自己可以走过去了。
可当见到颜芷兰那一刻，萧若烟才知道，所有的一切她以为的放下，以为的放开，都只是“以为”。
以为，而已。
她不怨也不恨了。
只想要问一句，小颜，你过得好吗？
……
萧若烟压在心头许久的话在胸口滚了又滚，最终落在了心底，沉沉的像是压了大石头。
她想要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
她希望这十年，没有她的空白，小颜过得好，却又怕她说过得好。
她不希望她过得不好，更害怕她说的过得不好。
澜澜说的热火朝天，她的性子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颜芷兰的话不多，却微笑的看着她，雪白的手捧着马克杯轻轻摩挲，认真的聆听，滚烫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萧若烟身上。
被患得患失的感觉缠绕，萧若烟变得焦虑又烦躁，她低头看着手机，快速的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澜澜一边喝着橙汁，一边凑了过去，笑的八卦：“哟，怪不得对我俩不理不顾的，这是给男朋友发信息呢？”
一直面含微笑的颜芷兰身子僵硬了一下，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随着澜澜一眨不眨的盯着萧若烟看。
萧若烟身子靠后，狭长的眼眸上挑，带着一丝寒气的睥着她。
“对了，对了，这才是你啊！”
澜澜被冻得那叫个开心，这才是高中时期她们老二经常会有的表情，那种“莫挨老子”的感觉才对！
萧若烟真是被她打败了，她余光瞥了颜芷兰一眼，小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眼眸略显暗淡。
很快的，萧若烟的电话响了，她说了一声抱歉，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人才刚出去，澜澜贼眉鼠眼的凑过去跟颜芷兰八卦，“老四，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肯定有情况，要不能这么多年不回来？”
颜芷兰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
不远处在那撸猫的老板娘盯着她看，怎么都感觉眼熟，来她这的学生不少，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敢确认，她抱着猫试探性的走到了颜芷兰的身边，“请问，你是不是在我店铺刚开的时候，弹过琴的那个女孩？”
颜芷兰惊讶的看着她，老板娘一看她这样笑了，“真的是你吗？”
……
萧若烟抱着双臂酷酷的站在门口，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她的耳边是电话里男人的絮叨声，“我噻，我噻！！！今天就和女神见面了吗？？？怎么样，十年没有见，见到之后是不是还是想要立刻抱住她，亲吻她，咬她啊！！！”
萧若烟皱了皱眉，“高宇，你很闲？”
电话那边被骂的高宇笑了笑，他的声音爽朗，“这不是关心你嘛？哎呀，听你这声音，看样子是没亲着。”
萧若烟冷冷冰冰：“不需要，只要确定她过得好，我会立刻离开。”
电话那边的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不仅没亲着，还心慌意乱了是不是？所以才让我打电话把你叫出来？哎，你可真怂，不都说了吗，十年了，无论是喜是悲画上一个圆满的句话，你就这么话吗？不准备来一个吻别吗，你——”
萧若烟果决的按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她掸了掸衣裳的灰尘，用力的抽了一口烟。
袅袅的烟圈飘在眼前。
萧若烟的眼眸有些迷离，她出神的想着往事，不知不觉间，身边传来一缕熟悉的香气。
那一刻，她身子瞬间僵硬如石。
颜芷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咖啡厅出来了，又不知道在她身边站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去了萧若烟和高宇的电话。
俩人沉默了片刻。
颜芷兰看着萧若烟，“老板娘认出我们来了。”
啊……
萧若烟没反应过来，颜芷兰看了看她指尖的烟，眉不可察觉的蹙了蹙，几乎是顺从心底本能的，萧若烟捻灭了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等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
萧若烟有点愣了，她在干什么？
颜芷兰也有点愣，幽幽的看着她。
少年时，有的时候跟着乐队去排练，偶尔的熬夜，萧若烟也会抽一根烟，那时候颜芷兰简直就是福尔摩斯，无论她回到宿舍后，多么认真的洗澡，又是涂沐浴乳，又是喷香水的，只要颜芷兰靠近她，抱着她闻一闻，小狗似的嗅一嗅，萧若烟立即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可人家领导只要脸色一变那就大事不好了。
轻者，被训斥几句，重者，嘴会被咬肿的。
风吹过……
犹如梦中人，俩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颜芷兰沉默了片刻，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纸条叠成的满天星，轻声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这边开业典礼，我们俩曾经即兴表演助阵。”
萧若烟点头，记得，她自然记得。
那时候，俩人不仅仅惊艳了在场的顾客，走过路过的更是不知道聚集围观了多少人。
老板娘很开心，那时候很流行叠满天星，拿出纸条给两个人笑眯眯的说：“我准备把我这店开成百年老店，以后只要你们来就免单啊，这个，作为我的幸运顾客，你们可以写下自己的小心愿，等以后上了大学可以过来看啊。”
上了大学可以过来看……
仿佛眨眼间时间就过去了，如今，她们不仅仅是上了大学，已经毕业工作许多年了。
迟来的星星。
萧若烟捏着手里的星星，眼里有热浪往上涌，颜芷兰看了看她的眼睛，偏开头：“明天见。”
她感觉出她的不自在与躲避。
萧若烟点了点头，嗓子像是卡着什么，艰难的说：“明天见。”
颜芷兰离开了。
她的背影依然窈窕美丽，却多了一丝孤单与萧瑟。
盯着不知道看了多久，萧若烟打开了星星，看着上面十年前，自己在小颜的注视下，嘴角疯狂上扬写下的几个字。
——愿我的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冷风之中，萧若烟低头看着那几个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