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瞧见陆念之的第一眼,姜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直至对方走近了些才敢确认。
这个酒吧是零几年开的,风格比较老旧,卖的酒都是低档货,生意不怎么样,来这里的一般都是熟客,她们一堆人刚进大学那会儿就到这里聚过会,这些年也一直如此。能在这儿看见陆念之,她实在意外,这是之前从来没遇到过的,陆念之很少会来这种低端的消遣地儿,这人不缺钱,平常跟朋友去的都是些高消费场所。
酒吧的灯光昏暗,尤其是她们坐的西南角,光线太弱,都看不清这里到底坐了哪些人。
在陆念之路过这边的时候,姜云微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酒,她今天穿的何妤的衣服,纯黑小吊带搭配热裤,随性散漫,与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在暗沉的环境中不容易被认出来。
陆念之从不远处走过,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角落中的她。
其实没必要躲着,可姜云还是避开了,当做没看到,等这行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她才抬起头,用余光朝那边望去。
新潮女生依旧挽着陆念之,一直说说笑笑的,时不时还会同其他人聊两句,很有青春朝气。她是长发,烫了放下流行的羊毛卷,个子高挑,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红色耳机,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而陆念之今晚的穿着与新潮女生很搭,都是慵懒风,宽大的黑T配长裤,及肩的头发随意扎起,手上还戴着一串复古手串。
——她之前没有戴过,也许是新潮女生送的,像那个女生的风格。
她们选了座,在较为隐蔽的西北方向。
姜云放下酒杯,不由得多看了眼,不着痕迹瞧着那边。
陆念之背对着这边坐下,新潮女生立马就挨过去一起,然后主动帮大家点酒。
隔得太远,听不到这行人具体在聊些什么。
陆念之没怎么开口,基本都在听其他人聊,偶尔还会接一两句话,而每当这个时候,新潮女生就会笑嘻嘻地朝着她说什么。陆念之虽然不主动,可自始至终都由着对方,不会有半点不耐烦,似乎很纵容那个女生。
姜云无意窥视别人的隐私,只是有点不由自主。
她没听谁说过陆念之有女朋友,要是有,肯定一早就见过了,哪会跟她发生那样的关系,但从陆念之的态度来看,新潮女生应该是比较亲近的那种,兴许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兴许与她一样,是暧昧不清的人,只是女生更为坦荡些,不怕被发现。
姜云从别人口中听过不少关于陆念之的传闻,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个陆念之朋友圈里的人说过,这人的桃色传闻不少,一直都挺玩得开的。
她不爱窥探别人的私生活,听到这些话都不会上心,更不会去查证,听完就过,但眼下莫名就记起这些,心里就有点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受。
倒不是吃味,只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也正常,终归亲密过几次了,还带回家过,当面撞见这些总会比较介意,无关在乎与否。
姜云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收回视线,思绪游离了会儿才敛起心神。
坐在一旁的好友见她时不时就在走神,看着有点不对劲,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好奇问道:“云姐,你这是咋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冷不丁被拍了下,姜云险些没握住杯子,心都收紧了,但她没表现出来,脸上还是那么淡定。
“没,只是喝了酒有点累,提不起劲儿。”
“这才喝多久,两杯都没有就累了。”好友自是不信,不留情地说,可没有过分为难,紧接着又给台阶下,“刚刚元若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事呢,还是工作又出问题了?”
姜云不形于色,没说实话,几句话将好友搪塞过去。
坐在对面的长裙女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聊着聊着就看过来,问:“小云,你为什么辞职了?前两天我去你们部门办事,本来是想找你吃个饭的,结果你们经理说你上个月就辞了,做得好端端的,干嘛说走就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云近两年的发展不错,在原公司还算受看重,本来明年年初部门副经理要上调,上头的意向是要她当接班人,但还没到时候,姜云忽然就提交了辞职信,留都留不住。
长裙女人跟姜云在一个公司工作,三十岁,是公司的领导阶层,平时没少帮衬姜云,知道这事后惋惜得不行。
她是以工作为重的女强人,不明白姜云究竟怎么了,非得辞职不可,因而就算猜到这里面可能有难言之隐,还是忍不住当面问了。毕竟汽车行业不好混,近几年更是难,这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晋升的机会,姜云却如此草率,着实让人惋惜又想不通。
姜云知道长裙女人是好意,想了想,如实道:“工作太久了,需要调整一下,想休息一阵子。”
人不是机器,压力太大事太多,积攒起来还是受不住,她之后还有一大堆麻烦要解决,适当舍弃一个反而好点,反正有那个能力,过后再找工作也不难。
长裙女人还是不认同,可没把话说得太重,“可以申请调休的,太冲动了。”
姜云没多解释,几句话敷衍过去,今晚是出来放松小聚的,她不想提及自己在感情上的私事。
长裙女人没继续再劝,只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自己,想回原公司也行,想另外找她也有路子。
她的好意姜云都受下,记在心里。
“谢谢闻姐。”
长裙女人摆摆手,“别说这些,你早点调整好就是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番问话算是结束。何妤清楚姜云不愿多聊,便在这时把话题岔开,一群人边喝酒边聊其它的,都是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琐碎。
今晚来的人比较多,关系近的都在,这样的聚会不常有,因此大家的话都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其实这些人的日子过得也不是特别顺,虽然不是太差,但没曾经预想的那样美好,多多少少都有不如意的地方。
有人正在感情和事业的抉择之间徘徊,有人孩子都两三岁了,可即将要打官司离婚,还有人做生意亏损欠了债,得卖房子做抵押……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都不如表面上那样好。
相比之下,姜云还算得上勉强,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
好友元若是最惨淡的那个,由于种种现实的无奈,去年跟相恋多年的女友和平分手,年初被辞退,新找的工作待遇差得没边就算了,这几天还被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儿缠上了。
小孩儿是前女友的亲妹,还在读高中,下雨那天上门堵她,死赖着不肯走,说她姐意外没了,以后要跟着元若过。
元若念旧情,暂时把这个小拖油瓶留下。
元若主动说起了前女友沈梨,脸上没有伤心的神情,可从头到尾也没笑过。
沈梨是出车祸死的,不仅自己没了命,还把别人撞残了,现今讨债的追到她那里,隔三差五就扯皮一回,简直没个消停。
姜云在旁边默然听着,直到有朋友感慨地说:“咱这一堆人里,现在就云姐跟何妤过得舒坦些,一个有挚爱作陪,一个自由自在,真是羡慕不来。”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半晌,佯作若无其事地回道:“你不也过得挺舒坦,比我好。”
朋友笑了笑,过来拉着她喝酒。
大家都说完心里话,接下来也没谁悲伤,而是笑闹了两分钟就开始拼酒。
姜云一连喝了不少,到后面真乏了,背抵着沙发一动不动,看着其他人继续。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比她们刚到的时候更吵,周围各种嘈杂的说话声闹得人难受。
她合上眼缓酒劲儿,没多久,又下意识睁开眼望向西北方。
陆念之一行人还在,没离开,这才多久,这些人面前的桌上就堆满了空酒瓶子。
新潮女生似乎没喝酒,是那群人里最清醒的,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不多时又把自己脖子上的耳机拿下来,转过身子对着陆念之讲了句话,而后就亲昵地把耳机挂在陆念之脖颈上。
陆念之素来脾气差,不喜欢与身边人太亲近,对此竟没有生气,脸上连一丝怒气都没有,还是纵容着女生,过了一会儿才将耳机取下,轻轻放在桌子上。
女生比较娇纵,对此有点不满。
陆念之这才有点不耐,可还是忍着性子说了句什么,对方这才不闹了。
远远瞧着,姜云平静的眸光深了两分,但面上没有变化,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
终归是没关系的人,相互之间各取所需,即便亲眼见到什么,也不会像发现秦昭出轨那样气愤,反而有种格外怪异的感觉,心绪有点复杂罢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将手支在腿上,微微俯低着上半身的陆念之忽而偏头看来,差点就与姜云的目光撞上。
好在姜云反应及时,提前避开了,她再往后仰了些,彻底将自己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处,以此不让对方发现。
仅仅瞥了下这边,都没有细看,陆念之就收回了目光,回过头去。
差点被发现又险险躲过,姜云本该松口气的,可心头异常的平静,她没再冒险往那边看,自觉撞上了会很难堪,便仰坐在沙发上没动。
六月的夜晚烦闷,即使酒吧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依然闷得不行。
姜云有点不舒服,可还没醉到站不稳那种程度,等喝到最后一轮的时候,她想出去透透气,就对何妤她们说:“你们先喝着,我出去抽根烟。”
清楚她有烟瘾,大家都没阻止,只叮嘱道:“少抽点,有事打电话。”
姜云嗯声,特意在酒吧里绕了半圈,避开陆念之那边出去。
今晚的天气确实比较干燥,温度不低,一出来就闷热。她没在门口堵着,而是到远处拐角口的老树下站着,静了半分钟,这才摸烟出来熟练地点上。
今晚的天空干净,没有四处遍布星星,只有一个浅淡的氤氲圆月挂在中央,颇为寂寥。
姜云习惯性地咬着烟嘴,用舌尖灵活地卷了卷,轻轻吸了口再拿开,一边缓慢地呼出烟气一边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新成路的灯火不够明亮,太弱,透着一股子萎靡绮丽,沉沉压在人心口。
她太久没来过这里了,明明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熟悉,却乍然生出陌生感来。
以前安定平淡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可跟秦昭分手以后就有了,尤其是今晚,就跟面前这棵老树上的叶子一样,一旦掉落下来,就不再有任何归属,只能落到地上烂掉。
当然,也可能是最近喝太多次酒了,产生了错觉,不大清醒。
姜云敛起思绪,用中指点了烟体两下,抖掉烟灰,静默地过了几秒钟,又抬起手继续。
但嘴巴还没含到烟,身后却传来声音。
“怎么躲着我?”
她怔了下,回头看了看。
陆念之走了过来,站在半步远的地方。
姜云喉咙一紧,不知该怎么回答,须臾,才轻声说:“没有。”
语调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不是说谎。
真要躲着,发现这人进酒吧她就悄悄走了。
她从容地望着对方,反问:“出来做什么,要走了?”
陆念之没先回答,而是将她指间的烟拿走,兀自含着吸了口,像上次那样,再顺手把烟捻灭,吐出烟气才坦然回道:“出来看看你。”
倒是直接,一点都不弯弯绕绕,不要太坦诚。
这记直球打得姜云都找不出应答的话,只能沉默。她没躲闪,还是看着陆念之。
陆念之又说:“跟我一块儿进来那个,叫陆时星,考完试来这边玩几天,她妈非得让我带着,怕小女生没分寸乱跑生事。”
简单一句话,也没具体解释跟新潮女生到底什么关系,但又将什么都解释得一清二楚。
其实没这个必要讲得那么清楚,可出来见到姜云还是说了。
姜云俨然没料到这人如此直白,一来就这样,许久才嗯了一声。
然而陆念之觉得还不够,竟凑了过来,在她唇角轻挨了下。
这人喝了不少,酒气很重,应当是醉了。
她抬起了姜云的下巴,让姜云承接着自己,一点都不遮掩地低声说:“我在附近有个公寓,今晚去我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