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夏问之订了回去的机票,并约了个时间让沈谓行带助理去他家里帮忙搬行李。
沈谓行以为他是离婚完了要搬出去, 也没多想, 就答应了。
“一定准时到。最少也要带上你的助理。”夏问之叮嘱。
“好, 肯定。”只要约定好了时间, 沈谓行就不会迟过, 只有早到的。
既非过年过节, 又不是被夏秋催回来的, 陈熙回家见到夏问之, 既惊又喜。
也都这么多年了,面对夏问之的俊秀聪慧、当年的浪漫入骨、后来的痴痴情深,陈熙到底是有那么些期待的。
夏问之又不会近别的女人身,这一生过下去,总会和自己生情,只是时间问题。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了,喜归喜,这个节骨眼儿陈熙还是有些疲惫。
这疲惫来自于给夏秋补窟窿。
沈谓行以前说得好听, 真要出那么多钱就两嘴皮子一嗑, 急着撇清干系。
意料之外, 却又是情理当中。
无外乎人都是这样, 只是以前自己和夏秋都被沈谓行这魔高一丈给骗了过去,居然还曾真以为这是个傻子,现在看来也挺精的!
陈熙这么想。
夏秋这傻孩子又闹得厉害, 被周奇催了两次就慌成惊弓之鸟, 嚷嚷着实在不行就去找爸爸要。
陈熙就想真打他一顿了!
这事儿绝不能让夏问之知道。
外人不知底细, 她却比谁都清楚,夏问之的亲缘概念极为寡淡,对父母亦如此,儿子也不例外。他对夏秋的感情,几乎都基于秋楚言。
万幸夏秋的相貌不像她这个亲姨,可更扯不上像秋楚言或夏问之。
性情更如此。
夏秋打小不爱学习,一门心思做明星梦,闹着要出道时夏问之就很不高兴,只是最终还是放任了。
然而夏秋出道这么久也没大红,更搞出这事儿——还敢让夏问之知道?
陈熙想得夸张一点都怕夏问之忍无可忍拉这瞎折腾的夏秋去验DNA!
那真是全玩完了。
最终陈熙下了狠心,找周奇拉锯成七百万。
这七百万包括从公司挪的,卖了陈熙自己的一些资产,还有别处零碎的或黑或白的路子。
但拼得值。
保住了夏秋,就是保住了夏问之的信任。
夏问之虽不通世故,但脑子好,早年盯准炒房,还投什么新兴行业就火什么,从未失手。
他不爱花钱,都是为夏秋赚的,也透过口风,等夏秋结婚定了性,他就逐步把名下资产转赠给儿子儿媳。
所以,只要一切顺当,她最终都不会亏。
陈熙打起精神,笑道:“怎么没说一声,去接你。”
夏问之原本垂头坐着出神,听到声音也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小会儿。
陈熙的心中一顿。
夏问之的眼神很冷。
她上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是十八年前,秋楚言刚死的那阵,他看什么都是这样的眼神。
——不,又不一样。
那个时候是绝望多过恨意。
如今,是恨多过绝望,与憎恶持平。
他知道了夏秋被勒索的事?
这是陈熙的第一反应。
但是她没有急着说,只是温柔地问:“怎么了?”
夏问之将茶几上面厚厚的一叠纸推了一下,说:“签了,十二个小时内滚出去。”
陈熙:“……”
她低头去看,第一张就是离婚协议书。
陈熙:“……”
她差点就想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忍住了拿起纸翻了翻,血色散去:“你——”
“少废话,也别演。”夏问之站起身,抽出最底下几张朝她脸上扔了过去。
陈熙是真没反应过来,愣了三秒钟才去捡,一看——
“这是误会!夏秋是你看着生的!”
陈熙迅速意识到立刻能重做的亲子检测不必反驳,便换个方向道,“怎么会这样?我姐姐确实差不多时候生了个孩子,没说过是因为有内情,我可以解释。总之,肯定是医院出错了,我回家去问——”
夏问之猛地把纸都砸她身上,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陈熙浑身一僵。
“我让你闭嘴。”
陈熙犹豫一下,还要说话,突然听到夏问之开始背公司假账数据。
陈熙:“……”
夏问之背了一小段,忽然朝她笑了笑。
他以前就很少笑,多是提及夏秋、面对夏秋才会笑,也笑得很矜持,不及他当年看着秋楚言时候的笑。那个时候陈熙就在羡慕秋楚言。
这个时候的夏问之的笑,却令陈熙觉得恐怖。
她甚至有种下一秒对方会从哪儿掏出把刀来捅死自己的错觉。
十分扭曲的、狰狞的、嘲讽的、看不出任何光的笑。
陈熙勉力冷静了小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了多余想法,只是问:“周奇的事是你设计的?”
“不是。”夏问之说,“是你和你养的那个杂种自作自受出来的。”
夏问之最初确实计划过让陈熙挪用公款。
弃婴的事过去十八年,很难再从法律层面上追究,而仅仅是夺回财产根本不足以令他泄愤,他必须要让她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个时候,她和夏秋自己开始作死。
他乐见其成,甚至还试探过沈谓行的态度,见沈谓行不想掺和才没说破,否则他也会直接禁止沈谓行借钱。
与此同时,夏问之还给陈熙和夏秋抛点信号,令陈熙心存咬牙一搏的心态,也不敢朝自己说破要钱。
于是陈熙就铤而走险了。
夏问之把所有事都安排明白之后,“归心似箭”地来验收成果了。
——甚至,还不够。
陈熙还死得不够彻底。
他要她永世不能翻身。
于是他在刻意激怒她。
原本他根本没打算再和她说这么多废话。
陈熙浑身都在颤栗,半晌问:“你想怎么样?”
“我说了,把这些都签了,然后带着那个杂种滚。”
“你怎么也养了他十八年!”陈熙垂死挣扎道,“大人的事和孩子没关系。”
“我被骗养一个取代了我亲儿子的草包十八年,你还指望我再养他十八年?”夏问之嘲讽道,“你需要请裁判来为这事开一场辩论赛吗陈熙?”
“他叫了你十八年爸……”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占据了我和楚楚的儿子的人生。”夏问之冷冷道,“你不要再废话,和你多说一句话我都恶心。你本来就一无所有,也根本什么都不应该有,你们祖祖辈辈都是那鬼地方的,你就应该一直在那里待到死。”
陈熙垂着头,表情渐渐地也狰狞起来,使劲儿攥着手,竭力克制情绪。
她恨这种话。
凭什么那么多人就是投胎投得好?她不信这种命,所以她做了这一切,改了自己和侄子的命。
——不对!
夏问之为什么一直在提他的亲儿子?
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亲儿子?
所以他才会突然知道真相,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那个人在哪里?
夏问之想让她净身出户,让她一无所有,把事做得这么绝,那她就也得拉他——或者他那投了个好胎的儿子陪葬。
陈熙狠狠地咬住了牙。
半晌,陈熙露出认输的神色,哀哀戚戚道:“我签了,你就不把那些事抖露出去?我怎么信你?”
夏问之道:“我无所谓你信不信。”
“……”陈熙道,“那我不签。”
“随便你。”夏问之说,“法院见。”
他朝门口走去两步,脚步一顿,又说:“哦,口误,我不会去看你被审经济犯罪的庭审,你入狱后我再请律师处理离婚。”
“就算到时候离婚,你的资产——”
“我没有太多资产。”夏问之道,“除了这套房和三万块工资存款之外,我只有两年前欠下的三百万负债,很抱歉需要你和我进行债务分割。鉴于你职务犯罪挪用公款,且款项并未用于正常家庭生活,所以你除了分到一百五十万债务之外,所能分到的半套房和一万五也会被没收。”
“我也会向法院举发你转移资产!夏问之,你要闹得这么难看,我就陪你一起玩,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熙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哪来负债?两年前那三百万根本就是正常运转!早就填平了!你这是伪造债务!一起坐牢咯!前途无限的夏教授陪我坐,我赚了!”
“你有兴趣就去和法官说吧。”夏问之道,“我没兴趣和你这神经病纠缠。”
陈熙的脑子里轰隆作响,视线顺着他的背影看到搭在手边的丝巾,身体快过想法,抓起来就从身后绕过夏问之的脖子,勒着使劲儿往后拖,一面哑声嘶叫:“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毁了我!”
夏问之竭力挣扎,打翻了旁边的水果盘。
水果刀没有插进刀套,就这么哐当掉在地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
夏问之侧着身子努力去抓刀。
陈熙见到他的动作,更是顾不上其他,骨子里并不曾因这十八年优渥生活而洗去的狠厉冒起得更厉害,抢先抓过刀子就捅进了夏问之的腹部。
这一刀进去,她才短暂清醒,正要松手,就见夏问之掏出手机,道:“我要报警,你等着坐牢——”
陈熙的神志再度飞去天外。
——不能,不能让他报警。
到了这一步,不能再退。
她一点也不想回到黑漆漆的人生当中去,无论是黑漆漆的牢房,还是黑漆漆的老家。
她极度嫌恶那个什么希望都没有的破地方,所以她当初放手一搏,并搏赢了。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就要过那不是人过的生活?
我有本事,为什么我不能过有本事的人过的生活?
当年的陈熙和如今的陈熙,始终都是这么问自己的。
于是她又来了力气,抢过手机砸在地上,拔出夏问之腹部的水果刀,抓住转身要逃的他,狠狠地一刀又扎在了背上。
那一瞬间,或许是幻觉,或许是真实——她觉得他眼中的恐惧看起来特别虚伪,像二流的演员。
“你疯了?!”
突然一声暴吼,把陈熙吓了一跳,握着再度抽出的刀子,愣愣地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沈谓行。
“谓、谓行……”陈熙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却见沈谓行冲过来劈手夺过自己手上的刀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制住了动作,又听他朝震惊的助理道:“小唐叫救护车报警!”
……
夏问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秋楚言。
都是一些往事。
毕竟,他和她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