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极反站的位置十分刁钻, 将顾曲的各个方向都封死。

两人靠得极近。

风极反偏偏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身体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

顾曲直直地盯着风极反,眼神沉静, 心中却全然是一团乱麻,面前是风极反的身体, 背后是他的结界, 独属于这个恶魔的气息霸道地包裹着他, 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咬紧牙关:“你果然是诈死。”

“能诈出你的真心,”风极反乐悠悠地说, “我死得不亏。”

“何止不亏, 简直狂赚。”顾曲冷笑一声, “风爷好计策、好手段、好……下作。”

风极反:“生气了?”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风极反嘲道, “说服毒就服毒,说挖眼就挖眼, 说杀西陵箫就连个魂片都不会给她留下……”

“你心疼?”顾曲打断他。

风极反顿了顿,镇定道:“这个话题一旦开始,我们又能吵上十天十夜。”

顾曲噎住。

“小曲儿,”风极反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轻声道, “能不能看做我已经死而复生?”

顾曲怔怔地看着他,从他点漆的眸子中看到月下湖水一般的温柔。

风极反:“我死过了, 你也轮回过了, 我们恩怨两清, 好不好?”

顾曲嘴唇微微颤抖, 半晌,喉头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涩:“恩怨两清……之后呢?”

“之后……”风极反动作极其轻微隐蔽地吻了吻他的头发,柔声呢喃,“我们重新开始,坦然相爱。”

顾曲恍惚间觉得头发也有了知觉,让这个微不可见的吻沿着发丝传递下来,仿佛吻在心头,胸腔剧烈震颤,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他嘴唇炽热的温度。

风极反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胆怯,追问:“好吗?”

陆行舟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向顾曲,想知道他的反应,却被风极反高大的身体挡住视线,只听顾曲带着潮气的声音低低地说:“你不再怨我不信任你了?”

风极反笑道:“如果你肯好好教我怎么善待这个世界的话……”

顾曲轻笑起来,抬起一只修长枯瘦的手,勾在风极反的脖子上。

下一秒,石饮羽突然伸手挡在陆行舟眼前。

陆行舟失笑,视线钻过石饮羽的指缝,看到顾曲拉着风极反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风极反舔着下唇,语气里带着三分天真七分意犹未尽,笑着说:“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顾曲愣了一下:“你从没有接……”

话没说完,他大概意识到这种问题不该在人前问出,于是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风极反却已经听明白了,猛地提高声音:“你还是不信任我!!!”

顾曲:“不是……”

“你就是!”风极反委屈道,“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真心爱你,还不相信我为你守身如玉!”

顾曲:“……”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双双意识到不该再站在这里,果断溜之大吉,还顺手抄上昏迷的黄太吉。

“你们别走!”风极反喝了一声。

两人停住正在迈出的脚步,表情尴尬地回过头来。

陆行舟笑道:“我们再留着,不合适吧?”

风极反:“行舟,你告诉小曲儿,我是不是忠贞不二?”

“???”陆行舟心想我特么怎么知道?

风极反:“说啊!”

“这个……”陆行舟磕巴,觉得虽然自己认定风极反是处男,但没有证据啊,这事儿也不可能有证据啊!!!

顾曲无奈道:“你别为难陆组长,我以前是不信任你,但从今往后,一直信你就是了。”

“说得这么勉强……”风极反笑着嘟囔了一句,对背后挥挥手,淡淡道:“你们两个可以跪安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立刻脚底抹油,回到楼下,才反应过来:“哎,这是我家啊,他凭什么呼来喝去?”

“体谅一下吧,”石饮羽温声宽慰,“老房子着火,我们还是远离火场比较好。阿吉怎么样?”

陆行舟坐进沙发,将黄太吉放在猫窝里,捏了捏他的小耳朵:“没什么事,他修为低,被风极反强行抢夺身体,压制了本体灵魂,一时没有恢复过来。”

石饮羽戏谑:“真是心狠手辣,连这样可爱的小猫咪都能下手。”

陆行舟在黄太吉的额头细细化了一个符文。

石饮羽认出那是个降魔符,明白风极反这事儿办得有多糟——他是顶级魔物,灵魂中蕴含着强大的恶魔之力,就这么附到黄太吉身上,随便溢出点魔息都能够这小妖物喝一壶。

“他可真是个老不死的。”石饮羽趁机暗搓搓地diss灾丈人。

陆行舟失笑,将降魔符印入黄太吉体内后,又画了个平安符,才问石饮羽:“你从什么时候猜出风极反诈死的?”

石饮羽装傻:“我哪有猜出?”

陆行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心虚地闭嘴。

“应该从一开始就猜出来了吧,”陆行舟揣测,“魔物的修为不散、生命不止,如果他真的死了,一定会有恶魔之力散逸,我当时太慌张忘记了这一点,你不可能也忘记吧?”

石饮羽:“怎么不可能?风极反对你来说亦师亦父,对我来说就是亦师亦岳父……”

“去你妈的。”

石饮羽嘿嘿一笑,走到他旁边坐下,笑着说:“什么时候猜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帮他追到顾曲。”

“扯淡,”陆行舟嗤笑,“你会管别人的感情?”

石饮羽:“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少年啊。”

陆行舟觉得这句话只有“我是个”仨字是真的。

“啧,陆行舟同志,我现在十分严肃地质问你,”石饮羽正色道,“老公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这问题问得好,陆行舟直接就呆滞了,不由得开始思索,石饮羽在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外表……无疑是好看的,俊美无俦,自己活了几千年,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性格……无疑是可爱的,活泼懂事,从不用爸爸操心,甚至太懂事了,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

石饮羽诧异地看着他,心道这人的表情怎么一下子凝固了?自己的形象有这么令人窒息嘛?他伸手在陆行舟眼前晃了晃:“爱妻?”

陆行舟眼睛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横他一眼:“瞎喊。”

“你不是我爱妻?”石饮羽贴在他的脸边嬉笑。

陆行舟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没理会他的玩笑,将话题扯回原来那个,笃定道:“你肯帮风极反打掩护来骗顾曲,肯定是想从风极反那里得到点什么……你希望他为你做什么呢?”

“跟我讲几个你小时候的糗事?”

“讲个屁,他上昆仑丘的时候我都两千岁了。”陆行舟道,“能让你这么重视的,肯定跟我有关,而我身上让你耿耿于怀的,只有妖翳了。”

石饮羽无奈地笑:“生我者魔气,知我者爱妻。”

陆行舟失笑,问他:“风极反融合巴蟒之后也出现过妖翳,他后来抽出了巴蟒,你找他,是想他帮我抽出修蛇?”

石饮羽点头。

陆行舟:“这事不是很正常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石饮羽笑了笑,嘀咕:“确实没什么。”

陆行舟:“还不说实话。”

“……”石饮羽没出声。

陆行舟捏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抽出修蛇,却也知道我不愿这么做,我混沌无情,全凭修蛇的妖心才能识得人间情爱,让我抽出他,我不愿意。”

石饮羽听到他明确的反对,脸上没什么异样神色,显然早已猜到他的心思。

陆行舟勾起唇角:“所以你打算强行动手,是不是?但你没有经验,只好找上有经验的风极反,希望他能帮你把修蛇强行从我体内抽出来。”

被戳穿小算盘,石饮羽却没有窘迫之色,坦然道:“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啊,”陆行舟道,“你这小魔物,主意多得很,满肚子花花肠子。”

石饮羽轻声道:“我担心你出岔子。”

“有你在身边,还能出什么岔子?”陆行舟自负地哼了一声,见他脸色不是很和悦,改口道,“不过我这两天确实感觉精神不稳。”

石饮羽脸色认真起来:“那你还不赶紧把他抽出去!”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陆行舟道,“我还没搞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以前每次精神不稳,都是修蛇想抢夺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感觉他好像已经放弃抢夺了,而是在极力挣扎,想要从我身体里冲出去。”

石饮羽:“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发现风极反的死讯。”

“风极反?”石饮羽皱眉,“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行舟笑道:“大约是发现这货兴风作浪一千多年,终于挂掉了,想出来庆祝一下,说不定还能趁机找到巴蟒,和他哥哥团聚……”

话没说完,两人都是一怔,意识到陆行舟说到点子上了——修蛇和风极反唯一的联系就是巴蟒,当年巴蟒因作恶多端却唯独对修蛇宠溺有加,因而被风极反融合,后来即使融合失败,风极反也没有放他自由,而是将他囚禁在了某个地方。

很多禁锢法术是有限制的,一旦施术者死去,就会自动解开。

修蛇得知风极反死讯之后,就极力要冲出陆行舟的身体,想必就是为了去寻找他的哥哥。

陆行舟一只手按着心口,唇角带着邪气的笑容,嘲道:“修蛇,风极反没死,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体内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是命,早日认吧。”

石饮羽盯着他的眼眸,见里面泛着一丝妖异的光芒,却还不是蛇瞳,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行舟,就算抽出修蛇后,你失去了对人间情爱的感知能力,也总比时刻担心要被他夺取身体来的轻松。”

陆行舟看向他:“你真知道这个后果意味着什么?”

石饮羽点头:“不再爱我。”

陆行舟:“那你还要这么做?”

“那只是你不再爱我,而我对你的爱却不会受影响,”石饮羽道,“如果到时我们实在做不了恋人,还可以回到以前,我们不是只有恋人这一层关系的,我们还是家人。”

他的声音淡定而又从容,显然早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陆行舟突然笑了起来:“说的什么话?你爱我,我却不爱你,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石饮羽:“爱情里找什么公平?”

陆行舟抬手,摸着他的脸颊:“阿羽,我喜欢看你快快乐乐的,不想委屈你。”

“可你时刻面临着被夺取身体的危险,我快乐不起来。”

陆行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步,心中有一万个理由支持他抽出修蛇,可是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对石饮羽的爱恋,那一万个理由就轰然倒塌。

石饮羽吻了吻他的鼻尖:“我想跟你长相厮守,实在不能做到的话,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可万一你被修蛇反噬,我……我狠不下心来诛杀你这具身体的。”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石饮羽半悲半喜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缠绵地接吻。

一吻终了,石饮羽摸着他的头发,开玩笑:“你以后有很大的概率会不再爱我,所以这几天我要把后半辈子的分量都做回来。”

陆行舟点头:“贷款做/爱。”

“噗。”石饮羽被逗乐,压在他的身上,“来,先做个首付。”

“别闹!”陆行舟喊停,视线往阁楼上飘去,“家里有人呢。”

石饮羽臭不要脸:“我们可以和阁楼上比一比。”

陆行舟摸摸下巴,十分猥琐地问:“你觉得今晚他们俩会……那个啥吗?”

石饮羽笑了笑:“我觉得你这问题不太合适,应该问今晚他们俩会那个啥几次,封印一千多年的老处男,啧啧啧……”

陆行舟:“想想就可怕,顾老板要遭罪了……”

两人正在背后嚼着舌根,没想到主人公突然出现。

——风极反神采奕奕地从楼上走下来,神情愉悦,和蔼得像个晨练的老大爷。

陆行舟 石饮羽:“哎?”

风极反笑眯眯:“有吃的吗?不管什么,先来点垫垫肚子。”

陆行舟压低声音咬耳朵:“他这是完事儿了?太快了吧。”

“处男。”石饮羽精准地解释。

陆行舟恍然大悟。

风极反狐疑地看着他们:“没听到我的话吗?给爸爸搞点吃的。”

陆行舟嘀咕:“明明修炼过辟谷术,怎么还能饿成这样,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太虚弟子?”

“一滴精十滴血。”石饮羽继续精准地解释。

陆行舟:“原来如此。”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风极反被他们俩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

“没事,”陆行舟指指厨房,“饿了就自己做饭去。”

石饮羽站起来:“我去做吧。”

“不用,让他自己做。”陆行舟一把拉住他,传递了一个眼神:太虚弟子不配饭来张口。

风极反确实饿了,没心情计较他们俩怪异的眼神,自己去厨房煮了碗面,拌上半瓶秃黄油,大快朵颐。

陆行舟和石饮羽自觉转移到餐厅,坐在他对面,关切地问:“你不分点给顾老板?”

风极反:“他回去了。”

陆行舟惊愕:“我靠!太渣了吧。”

“?”

“顾老板没有修为,你让他带着内伤回去?”

“内伤?”风极反吃惊,急问,“他哪里受伤?谁伤了他?”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意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沉默片刻,委婉地问:“你和顾老板之间,是不是还有一段距离?”

“嗯?”风极反道,“我们在试着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个距离还是正的?”

这简直就是明示了,风极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两人的怪异从何而来,无奈:“哪有那么快?小曲儿这几天心情大起大落,魂体状态不稳,我不可能动他的。”

陆行舟:“让他灵魂回窍啊,你难道不能帮他的灵魂回到身体中?”

风极反:“我当然能,但这个时间不合适。”

“什么意思?”

风极反风卷残云地吃完一大碗蟹黄面,放下筷子:“我这次诈死,虽然成功诈出了小曲儿的真心话,但也有点别的问题——巴蟒,你知道吧?”

陆行舟:“他怎么了?”

“随着我的死亡,囚禁他的封印会自然消失。”

陆行舟心里咯噔一下:“他会重出江湖,为祸人间?”

“不,”风极反淡淡地说,“会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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