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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一骨碌爬起来, 双手一寸一寸摸着石饮羽的身体,急问:“魔主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事, 就是掉下来时,风大,吹得脸疼。”石饮羽嬉笑着说, 抬眼看到陆行舟的眼睛, 骤然一顿, “你的眼睛……”
陆行舟感觉眼前一片血红,好像蒙着一层红布,他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红色没有褪去。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石饮羽脊背冰凉,死死盯着陆行舟的眼睛,只见他的眼球上密布血丝,黑色的瞳孔狭窄竖立,如同蛇眸。
陆行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异样,抓着石饮羽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是不是用眼过度了?”石饮羽扯了扯嘴角, 故作轻松地说,“最近太累了,你这几天整夜整夜的熬, 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这不, 身体先抗议了。”
陆行舟捂着眼睛, 狐疑:“是吗?”
石饮羽目光扫过颜如玉和钢牙仔, 轻笑:“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颜如玉和钢牙仔异口同声,“组长你好好休息吧,刚下飞机就战斗,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钢牙仔帮我们打辆车。”石饮羽交代一声,将陆行舟拉扯着站起来,身体前倾,吻住他的眼睛。
陆行舟闭着眼睛啧了一声:“干嘛呢?”
“帮你缓解疲劳。”石饮羽淡淡地说着,手臂收紧,将他抱进怀里,突然察觉陆行舟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已经瘦得硌人了。
钢牙仔叫了辆出租车,将两人送入车中,不放心地叮嘱:“你们一定要好好休息呀,要是……要是休息了还不好转,就得立刻去医院了呀……咦,医院就在我们旁边哎……”
“闭嘴吧你。”颜如玉在他后脑勺敲了一巴掌,这货真的太婆妈了。
回到家中,石饮羽先将出差前关闭的水电都打开,回头一看,陆行舟正躺在沙发上,拿手机当镜子,看自己的眼睛。
陆行舟放下手机,转眼看向石饮羽,血红的蛇瞳触目惊心,他低声笑道:“阿羽,我这样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石饮羽笑起来:“这话不应该我来夸吗?哪有自己说的?”
陆行舟招了招手。
石饮羽走过来,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他。
陆行舟懒洋洋地爬起来,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石饮羽身前,仰脸吻向他的嘴唇。
石饮羽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两人嘴唇之间。
“嗯?”陆行舟挑眉。
石饮羽平静地注视着血红的蛇瞳,轻声说:“你以前教过我画诛邪符,很多年不画,可能有些生疏了。”
陆行舟身体一僵。
石饮羽咬破指尖,轻轻点在陆行舟的眉心。
鲜血滚落下来。
石饮羽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陆行舟的眉心缓缓画了一个繁复的符纹,一笔一划、一丝不差,最后一笔横着抹过双眼,指尖流出的鲜血渗进眼睛中。
“我血液里有我的魔息,可能会有点疼,”石饮羽低声说,“但我知道你能抵抗得住。”
浓郁的邪恶气息从眼睛弥漫开来,陆行舟双眼紧闭,眼皮不住地抖动,仿佛十分痛苦,却硬撑着没有挣扎。
石饮羽画完符纹,二指按在符纹中心,猛地用力,一丝不同于恶魔之力的洁净力量从他指尖灌入进去。
血色的符纹变成一个法阵,暗红色的血迹中,那股洁净的力量沿着纹路迅速游走,整个符纹动了起来,片刻之后悄然变淡,好像沉进了他的额头内部。
陆行舟浑身剧烈哆嗦了一下。
石饮羽控制住拥抱他的冲动,手掌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啊……”陆行舟忍不住痛呼出声,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抓着石饮羽的肩膀,力量大得手背上青筋暴出,几乎痉挛。
石饮羽狠狠咬住舌尖。
片刻之后,陆行舟身体突然颤了一下,长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蛇瞳已经不见。
那双让石饮羽爱到骨子里的星眸依然一片血色。
他的眼睛明亮、沉静,好像藏着一小片午夜海面上的细碎月光,此时此刻却血红一片,如同血海。
陆行舟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垮了下去,倒在沙发上,疲惫地喃喃道:“妖蛇这混蛋玩意儿……最他妈能捣乱,趁我精神不稳,就跑出来惹事……”
石饮羽知道他已经恢复,单膝跪下去,低头凑在他的脸边亲吻。
陆行舟一边迎合他,一边拉扯着让他爬上沙发,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吻了很长时间。
石饮羽轻声问:“你会入魔吗?”
陆行舟摸着他的脖子:“你希望我入魔吗?”
石饮羽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陆行舟笑起来:“我不会入魔,你放心。”
“嗯。”石饮羽又笑着去吻他。
两人断断续续地吻着,间或说着几句情话。
过了许久,石饮羽才低声道:“魔道即恶道,你去过第六天城,那样华丽巍峨的巨城,每一尺都是以罪恶堆砌而成,魔物乐在其中,也苦在其中。”
陆行舟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轻声说:“所以你觉得所有魔物都应该被消灭的?”
石饮羽笑了一声,笑容残忍:“见一个杀一个,误伤率不超过20%。”
“扯淡。”
“我在魔界厮混了千年,自问还是比较了解魔物的。”
陆行舟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石饮羽的表情,却又不想被他察觉,遂闭上眼睛,仰靠在沙发扶手上,笑道:“你了解魔物,可我是降魔师,杀还是不杀,由我说了才算。”
“降魔师了不起?”石饮羽哼哼,“我当年也差点成为降魔师呢。”
陆行舟补充:“在世间最伟大的降魔师——我的教导下。”
“嗯哼。”石饮羽自豪地点头。
陆行舟又道:“然而后来入魔了。”
石饮羽:“……”
陆行舟:“可见差点就是差点。”
石饮羽郁闷。
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无意识地摸着他的短发,笑道:“所以啊,你还是得听我的。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魔,究竟能不能斩尽杀绝?”
“不能。”石饮羽毫不犹豫地说,“魔物有原生与次生两种,原生魔生来即是魔物,而次生魔,则是正常生灵在极端情绪的波动下,心境大乱、误入歧途,而产生的。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杀尽。”
陆行舟:“既然杀不尽,为什么不能和谐相处?”
石饮羽:“与魔物和谐相处?那和与狼共舞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你不是跟我相处得挺好的吗?”
石饮羽怔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再说……”他身体伏下来,整个压在陆行舟身上,意味十分鲜明地顶了两下,嬉笑,“我可一直控制着自己呢,不然……嘿嘿……”
“你嘿嘿个大头鬼啊!”陆行舟憋不住跟着笑了,“你是说,你一直让着我咯?不然怎样?操/死我?”
“好主意!”
“滚蛋!”陆行舟动了动腿,用力往上顶了他一下。
石饮羽灵活地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躺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抬脸望着陆行舟,笑道:“好狠。”
陆行舟跟着从沙发上滚下来,四肢支撑着趴在石饮羽上方,抬手按在他的眉心,摸了片刻,手指缓缓下滑,移动到他心脏的位置,停顿了几秒,接着往下方滑去。
石饮羽舒服地躺在地上,笑着看他,小声嘀咕:“在地上来一发?今天还挺主动呀。”
陆行舟的手指却越过重要地带,沿着大腿滑向下方,按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摩挲。
石饮羽心底隐隐有了一丝预感,脸上依旧嬉皮笑脸:“喂喂,那里不是我的敏感带,你要摸也该摸……”
“很疼吧。”陆行舟突然说。
石饮羽的声音戛然而止,强笑两声:“说什么呢?”
陆行舟忽然从他身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向卧室。
石饮羽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
陆行舟推开卧室门,直奔床头柜,从柜子里抱出医药箱,翻出一个注射器,撕开,摸索着拆下细长的针头,转过身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讪笑:“干嘛呢?别闹……别闹!”
随着石饮羽一声厉声呵斥,陆行舟将针头缓慢而又坚决地扎进自己指尖。
“你干什么!!!”石饮羽脸色一沉,大步冲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冷着脸将针头拔出去,余光瞥到针头上沾着的血迹,眼眸狠狠一紧,用力将之扔进垃圾桶。
陆行舟却笑起来,动着嘴唇,呢喃:“我往手上扎一根针,你都心疼成这样,那你身体里扎着七根钉子,你说我什么感受?”
石饮羽肌肉一僵,接着掩饰过去,淡定地抽几张纸巾按在那个针眼上,伸手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单手拧开,用棉签沾了往他手上抹。
陆行舟把手指握成了拳。
“松开。”石饮羽冷冷地说。
陆行舟执拗地不肯松开手。
石饮羽将棉签一摔,对着陆行舟肩膀推了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床上,接着倾身压上去。
陆行舟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石饮羽的表情,但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阴郁气息。
石饮羽盯着他血海一般的眼眸,硬生生咬紧牙关,将胸腔中肆虐的暴戾冲动压了下去。
他张口,声音低哑得可怕,却竭力稳住声线,显得与平时一样温柔,轻声问:“这就是你今天差点入魔的原因?”
“我降魔千年,想守护苍生,可如果我连你都守护不了,我守这苍生有什么用?”陆行舟一字一句地说。
石饮羽:“你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是降魔师了,确定要为了我,背叛你心中的道义吗?”
“可我认识你之后,才感觉自己在活着。”
石饮羽心脏猛地收缩,刹那间,仿佛一枚烟花在脑中炸开,炸得他头昏眼花、大脑轰鸣,他定睛看向陆行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陆行舟道,“有些话,平时不说,不代表不是事实。”
一滴水落在了脸上。
陆行舟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石饮羽的泪,他睁着眼睛,拼命想透过眼前浓密的红雾看清石饮羽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
石饮羽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湿痕,看着陆行舟的眼睛,皱眉:“你是不是看不见?”
“看得见。”
“可是……”
“只是看不清。”
石饮羽吃惊:“为什么会这样?”
陆行舟:“你刚才说过了,可能是疲劳过度。”
石饮羽:“刚才看你的蛇瞳又出来,我怕你心慌,才骗你,本以为你这眼中就是普通红血丝,没想到这么严重。”
“睡一觉可能就好了。”陆行舟道,“实在不行,明天让曲融看看。”
石饮羽还是想带他去医院。
陆行舟无奈:“人界的医院都是给人类看病的,看不了我。”
“你难道不是人类么?吞了个蛇妖还发生变异了?连物种都变了?”
“反正我不去医院,”陆行舟叹一声气,“我只想睡觉,太累了。”
石饮羽摸了摸他的脸:“睡吧,我抱你去洗澡。”
浴室中水雾氤氲,陆行舟躺在宽敞的浴缸里,昏昏欲睡,感觉石饮羽在水下一下一下地帮自己按摩着。
他喃喃地说:“别忙活了,你也累了吧。”
“不累,”石饮羽道,“我有日子没好好摸你了,让我再摸一会儿。”
“胡扯。”陆行舟闭着眼睛,按住石饮羽的手,“身体里还有七根钉子呢……”
石饮羽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当成珍稀动物保护起来了,和陆行舟并肩躺着,淡淡地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不影响正常生活的。”
“我不信。”陆行舟执拗地说,血肉之中扎入七根钉子,想想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看,连个伤口都没有。”
掌心感觉不到钉子,只感觉到了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热情,充满力量,永不屈服。
“没有伤口,不意味着不疼。”陆行舟将掌心紧紧贴在他的心口,声音低哑,“你带着这些钉子,跟我东奔西走,该有多疼?”
“真的不疼,”石饮羽轻松地笑,“你今天不提起来,我都忘记体内还有这一茬了呢。”
陆行舟的手指收缩,指甲抓过胸口的皮肤,带着一丝哽咽,哑声骂道:“你这小魔物,满嘴谎话……”
“别这样,行舟,”石饮羽拉起他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含笑道,“好吧,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疼,但……你知道,人体对疼痛是有阈值的,多次刺激之后,阈值提高,自然就感觉不到了。”
“你应该告诉我,”陆行舟悔恨地摇头,“至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石饮羽:“你能做什么?只会做傻事。”
“难道有你这件事傻吗?”陆行舟道,“主动要求打入镇魔钉,还要求他们瞒着我……你傻透了!”
石饮羽笑了两声,突然道:“行舟,你说,小人鱼傻吗?”
“什么?”陆行舟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小人鱼和海巫婆做交易,放弃自由、放弃寿命、放弃歌声,将鱼尾变成双腿,如同踩在尖刀上一般,笑着走向她的王子。
石饮羽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明白,轻声道:“小人鱼不会后悔,我也不会。”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他从狱中出来,血肉中扎着钉子,每一步都充满痛苦,却依然笑着走向自己。
这个人为了自己,可以过刀山火海。
石饮羽笑着说:“呆在狱里不出来,固然没有疼痛,但我的心是绝望的;而打入镇魔钉虽然疼,但我的心里无比欢欣,整个天地都是广阔明亮的,充满了希望。”
“哗啦……”一声水花涌动的声音,陆行舟在浴缸中翻了个身,压在石饮羽身上,吻向他的嘴唇。
海巫婆告诉小人鱼:如果王子爱上她并和她结为夫妇,那么她可以获得不灭的灵魂。而如果王子和其他女人结婚,那么她将在婚礼前一天死去,化作海里的泡沫。
手臂慢慢收紧,将陆行舟温热的身体牢牢抱在怀里,石饮羽断断续续地想:小人鱼化作了泡沫,我却没有,行舟,你就是我不灭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