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几位官员听到这个消息, 一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 局长出声:“各位怎么看?”

监狱长急性子,率先表态:“我觉得还是解开镇魔钉吧,不然, 万一魔主挺不过去, 挂在手术台上,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都得吃处分。”

局长看向妖界降魔大臣:“大人觉得呢?”

“我没意见, ”降魔大臣捏着雪茄吞云吐雾, 吊儿郎当地说, “反正魔主挂了也惩罚不到我身上, 都是狱方的错,最多再捎带着问责一下你们总局,跟我没关系。”

局长脸色很难看。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鬼兵大统领淡淡地出声:“冥府反对。”

监狱长急道:“为什么?”

大统领:“他毕竟是魔主, 他的实力你们了解吗?解开之后,万一他发难,我们该如何收场?”

“哎, 这话就太抬举他了哈, ”降魔大臣喷出一口烟, 笑道, “在座各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还怕他发难吗?他虽然是魔主不错, 但是现在都快成排骨了, 能保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大统领:“不是抬举他。大人没和他交手过,不知道他的真实实力,在下九年前曾跟他大战几百回合,说起来惭愧,我们十几个人合作,才控制住他,并且他那时若不是为了掩护云烈逃走,生生辟开空间耗尽力量,也不会力竭被擒。”

这话一出,降魔大臣一口烟呛到喉管,抓狂地咳嗽了半天,接过助理喂过来的茶水猛灌几口,才镇定下来,惊道:“辟开空间?兄弟,我物理不好,你也不能这么逗我吧,这不科学啊!”

“千真万确。”大统领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局长当时在场,应该亲眼见过。”

局长点头:“魔主毕竟是魔主,实力不容小觑,不过,我觉得……他现在身负重伤,倒也不需要太过忌惮。”

“不……”大统领还想说话。

局长截住他的话头:“冥府一直以来都想处死魔主,毕竟有深仇大恨,大家也都理解。但是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万一魔主宾天,新主诞生,那整个世界就又乱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吧,”降魔大臣道,“解不解镇魔钉这事儿,还真不是我们够决定的,得最顶层三位大佬才可以。两位老兄,你们拍板给他解开,回头万一出了篓子,那可赖不着我啊。”

局长沉默片刻,仿佛在深呼吸,按捺下想揍他的冲动,转头问秘书:“医生有没有说,不解开的话,能有多大把握?”

秘书:“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

监狱长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

局长对秘书道:“去告诉医生,解开镇魔钉,全力抢救,让外面的看守都打起精神。”他转向监狱长,“还有你带来的狱警和特警,一定要提高警惕,务必保证整个治疗过程平稳、安全、低调。”

秘书领命出去。

局长对陆行舟道:“你去手术室坐镇,带上颜如玉,至于石饮羽……”

陆行舟淡淡地说:“他百分百可信。”

“啧啧啧,惊天动地的爱情,真令人羡慕,”降魔大臣一只手抓着助理的酥胸,一只手拿着手帕在眼底抹了抹,抽泣道,“我一想起来,就能羡慕哭,我也想要这样矢志不渝的爱情。”

陆行舟看他一眼,要不是怕引发外交纠纷,他一定要揍一下这货,表情太贱了。

局长道:“你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陆行舟坐在椅子里没动,指间夹着一根烟把玩,淡淡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局长:“什么问题?”

“那个镇魔钉,”陆行舟抬起眼皮,眼神淡漠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面无表情道,“是不是也曾用在石饮羽身上?”

会议室突然沉默下来。

局长张口结舌,不安地看向监狱长。

监狱长闷头坐着,捏着烟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发现火星已经快烧到指尖了,低头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对在之前那支的烟屁股上,快速地吸了两口,将火星过到这一支上。

一时间,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整个空间突然陷入了一个吃声音的妖怪肚子里。

陆行舟漠然地看着他们。

过了几分钟,降魔大臣一拍桌子,大笑:“嗨,怎么都不说话呢?多大点事儿啊,陆老弟,好好的,你问这个干嘛呢?当务之急是把魔主这事儿给应付过去……”

陆行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降魔大臣声音戛然而止,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小声嘀咕:“明明室温不低呀,老子怎么感觉凉凉的呢?”

“行舟……”鬼界大统领缓缓开口。

“霍兄,”陆行舟截住他的话头,“我们相识千年,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废话。”

大统领沉闷地应了一声,低声道:“石饮羽的实力太强,而监狱的看守不过都是各界的军警,虽然有武装,却也没有全胜的把握,给他打上镇魔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说……他也曾受过镇魔钉之苦?”陆行舟喃喃地说,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感觉到阵阵齿冷。

大统领:“石饮羽是军伍出身,善于忍耐……”

“去你妈的善于忍耐!”陆行舟提高声音,盯着身边这个男人,“霍兄,你和我们夫夫二人都是旧识,一直知道这事,却从未告诉过我?”

大统领目露愧色:“我也是今天动身来人界之前,才得知此事,抱歉,行舟。”

陆行舟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控制住暴戾的心情,吁出一口气,定睛看向监狱长,平静地问:“他为什么能提前出狱?”

监狱长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磕巴:“他……他狱中表现得好……”

骨鞭犹如一条雪白的长蛇,骤然蹿出,狠狠缠在监狱长的脖子上,隔着会议桌粗暴地把他拽了过来。

监狱长满脸痛苦:“呃啊……”

陆行舟一把将监狱长提到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能提前出狱?”

“小陆!”局长倏地站起来,厉声道,“不要对监狱长无理!”

“我就无理了,”陆行舟挑眉,“怎样?”

局长焦急:“你这个……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同志动手?”

陆行舟咬牙:“对我配偶动手的时候,你们想过跟我的关系了吗?”

变数实在太突然,周围的人们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掏出武器,围攻过来。

陆行舟周身燃烧起那落迦火。

人们畏惧地往后退去。

降魔大臣躲在两个助理身后,从她们的腰间露出半张脸,焦急地嚷嚷:“陆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一伙儿的呀,快放开监狱长,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降魔大臣刺溜一下把半张脸缩回了助理们身后。

监狱长的脸被憋得发紫,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说:“放……放开……我告诉你……”

骨鞭松开,监狱长狼狈地跌坐在地毯上,大口喘息了几分钟,爬起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叹气:“陆组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别说废话,”陆行舟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石饮羽为什么能提前出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妥协?那个东西……镇魔钉……是不是还在他体内?”

他的声音阴森沉着,冷静到令人恐怖,让监狱长的胸腔仿佛被灌进冰水一般,五脏六腑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监狱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抽一口烟,却发现烟蒂早已经掉落,他手指僵了片刻,悻悻地放下,看向这个曾在同一战壕中奋斗过的兄弟,颓然地点头:“是,不过用在他身上那个,是最低一档,几乎没有痛感的。”

陆行舟淡淡道:“给他取出来。”

监狱长苦笑:“石饮羽这样级别的魔物,如果没有任何限制地和正常人混居,这谁都不能放心。再说……”他看向陆行舟,哑声道,“打进镇魔钉,这是石饮羽自己要求的。”

陆行舟心底狠狠一抽,瞬间便明白。

石饮羽是为了出狱。

因为狱外有他陆行舟。

他宁愿被打进七根钉子,承受此般屈辱,也要出来与他厮守。

监狱长叹出一口气,递过来一根烟:“兄弟,石饮羽对你的情义,我们都是服气的,现在看来,你对他,也毫不逊色。”

陆行舟接过烟,点燃,却没有吸,他怔怔看着烟头上的火星,有种疲惫而又荒芜的感觉,茫然地想:小魔物不喜欢我抽烟……

监狱长继续道:“别怪大家不告诉你,这件事,也是石饮羽要求对你保密的。”

“……我知道。”陆行舟喃喃地说,他猜到了,以石饮羽的性,必然会瞒着自己,这小魔物惯会自作主张……

“咳咳,别闹了,”局长有些无奈地出声,“小陆啊,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吧,至于石饮羽身上的镇魔钉……我们可以帮你向上级申请解除。”

陆行舟冷声:“你能下令解除魔主的镇魔钉,为什么不能解除石饮羽的?”

局长无奈:“唉,魔主现在是特殊情况,说实话,我下令解开他的镇魔钉,这已经是先斩后奏,冒着极大的风险了,再解开石饮羽的……我这局长估计也不用当了。小陆,你相信组织,我们一定会为你说情的。”

陆行舟漠然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几个人。

监狱长垂头丧气,局长眼神躲闪,降魔大臣不敢看他。

陆行舟突然一扬手,指如闪电,三道符咒在指间一闪,化作三滴血水,迅疾射向三人的额头。

三人大惊,刚要阻拦,却发现血水速度极快,沾皮即入,钻进脑中。

局长急道:“小陆,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邪术?”

“这是以我心头血结成的恶契。”陆行舟木然地说。

局长一惊:“恶契?你一个降魔师,怎么会下恶契?”

陆行舟:“我活了三千多年,会点不寻常的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降魔大臣正慌乱地擦着额头,好像能把那滴血水给擦出来一样,闻言,吃惊地问:“你活了三千年?你不是人类吗?”

“我只是……”陆行舟看向他,阴森地一笑,“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人类。”

“你……”降魔大臣一看他这笑容,顿觉头皮发麻,一骨碌又躲到助理身后去了,闭着眼睛嚷嚷,“你这话什么意思嘛?陆行舟,我待你不薄啊,你男人当年只判999年可全都是我的功劳!!!”

陆行舟淡淡地说:“这恶契不会影响你们生活,但如果十天后,石饮羽的镇魔钉还是不能解开……那么,我请你们看烟花。”

局长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这个得力干将已经有了跟组织决裂的觉悟。

“行舟,”鬼兵大统领皱眉,低声道,“心头血是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凝聚而成,你怎么能随意乱用?太可惜了。”

“我和阿羽一体同心,要是不能为他做点什么,有什么资得到他的一腔赤诚?”陆行舟说着,垂眸,神色恍惚地低声呢喃,“心头血,用给心头之人,才不算可惜……”

大统领刚要说话,突然止住声音,偏过头看向门外:“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陆行舟:“是魔主的魔息。”

魔息是魔物之间互相感应的一种气息,其他种族感觉不到,但当魔息强到一定程度时,其他种族的高手也可以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变化。

此刻能让大统领和陆行舟同时感应到的,想必就是魔主身上的镇魔钉解开时,陡然爆发出来的魔息。

两人都霍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忽然几个警卫挡在他们面前。

大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莫慌,”局长道,“不是针对您,而是……冥府对魔主的想法大家都知道,我们不敢冒险,请您在这里静候。”

陆行舟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警卫,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现在是连我也防上了?”

“小陆,”局长话未出口,先叹了一声气,神色疲惫,哑声道,“我相信你,但你现在心境不稳,我怕你入魔。”

陆行舟眸色深沉,他确实心境不稳,刚才在得知石饮羽身上也有镇魔钉的瞬间,他怒急攻心,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你太累了。”局长颓然地说,他纵然很想留陆行舟在这里坐镇,但此时此刻,万一陆行舟被魔主霸道的魔息影响,则将得不偿失。

陆行舟还要说话。

局长打断他:“还有石饮羽,你们回去好好聊聊,他真的是自愿打的镇魔钉。”

“嗯。”

陆行舟在两个警卫的陪同下走出会议室,一踏进外面,顿时感觉到那股魔息更加强烈了,仿佛有黑色的潮水,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

石饮羽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见他出来,拉住他的手,笑问:“大佬们怎么说?”

陆行舟:“大佬们心里有底,嘴上不慌,让我们不用太紧张,回家休息。”

“哎?”颜如玉叫起来,“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给你们放假?局长老糊涂了?”

会议室门再次打开,局长黑着脸走出来,面无表情。

颜如玉声音戛然而止,用力低下头,掏出乌金油饮品的瓶子,往嘴里猛灌,嘀咕:“我好像能量不足,大脑有点缺氧,呓语……”

局长:“颜如玉去手术室看着,有什么事立刻回报。”

“为什么让我去?”颜如玉狐疑,“组长在这儿呢。”

“他累了!”局长不悦地说,“你少??拢?苫钊ィ

颜如玉被怼得很憋屈,郁闷地哼了一声:“哦。”

陆行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拉起石饮羽的手,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手术室内十分忙碌,外面也不轻松,不时有医生和护士们跑进跑出。

陆行舟走进电梯之前,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巧看到来时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医生和护士从不同方向走来,都走向手术室的方向。

电梯门缓缓关上,陆行舟琢磨着最后的景象——护士刚才瞥了自己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心境太过紧张,总觉得那一眼好像蕴藏了无尽的内容,她的眼角细长,瞥向自己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笑什么?

陆行舟精神一凛,伸出手在电梯按键上狂按。

“陆组长,你干什么?”送他们离开的警卫惊道,“你别乱按,电梯会坏的。”

石饮羽也觉得诧异:“怎么回事?”

“那个护士有问题,”陆行舟道,“她看了我一眼,她对我笑,她……”

警卫狂晕:“陆组长,你别闹了,护士对你笑是职业修养……”

话未说完,陆行舟察觉到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散过来几丝清冽刺骨的魔息,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和石饮羽一起抬头往头顶望去。

整个电梯没来由地晃了一下,接着越来越远的18楼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陆行舟一把推开警卫,疯狂地按向电梯按键,想取消原来的楼层,然而电梯依然按部就班地往楼下行去。

“按下一层,我们出去换个电梯上去。”石饮羽沉声说。

陆行舟点头。

电梯门在下一层打开,两人刚一踏出电梯,就听到从背后幽深电梯井上空传下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高亢鹤唳。

陆行舟蓦地回头,虚空中仿佛看到一只洁白如雪的丹顶鹤从九天之上滑翔下来,犹如下凡的神祗,凌厉,不可冒犯。

陆行舟知道,他不是神祗,是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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