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面无表情:“黑漆怎么了?”

“特别黑。”石饮羽一脸诚恳地说。

这个点不早不晚的, 怎么都不是个饭点儿,两人简单填了下肚子就算了, 到了阎王殿。

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黑无常才行色匆匆地赶过来, 一来就无奈地道歉:“实在抱歉,让三位等这么久,请跟我来吧。”

陆行舟笑道:“没事, 阴天子还好吧?”

“简直太好了,”黑无常好像想到了什么, 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后怕地说,“幸亏我没孩子,婴儿实在太闹腾了, 昨夜判官又一夜没睡。”

“判官在亲自带孩子?”陆行舟愣了一下, “请个奶娘不就行了,他怎么连这活儿都干?”

“请了, 从妖界请了十个顶级的牛妖奶娘,但陛下就非扒着判官大人, 硬往他怀里拱, 要吃他的……唉, 一言难尽。”黑无常一脸沧桑地望天,感觉自己漫长的职业生涯以昨天为界限, 突然就进入一个十分难以言喻的境界了。

怪不得自己是无常鬼, 这世事可真无常。

陆行舟顺着他没说完的话往下想象了一下, 心想:我靠,果然一言难尽。

他拿出那个装着房产证的信封,对黑无常道:“判官最近估计也没有精力接见我们了,这个还希望大人能帮忙转交给他。”

“这可不行。”黑无常认出那个信封,推辞道,“这是判官大人心甘情愿赠与二位的谢礼,哪有退还的道理。”

“昨天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房子足足有一千多平米,以白邺市的价来说,实在太贵了,我们担待不起。”

“既然判官大人送出了这套房子,说明在他心中,你们担待得起,”黑无常道,“依在下看来,再贵重的房子在判官大人的心里也比不过陛下的安危,二位还是不要推辞了,安心收下就是。”

“真的不行……”

陆行舟坚决不肯收这么大个房子,黑无常只好当场打了个电话给判官。

电话接通,判官的声音还没传过来,一声鬼音穿脑的婴儿啼哭先响了起来,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眼中都盛满了对判官的敬佩。

陆行舟心想:养完小魔物之后,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见小孩了!幸亏遇到小魔物时他已经十岁了,还不算太讨厌。

石饮羽心想:黑米其林丑成那个德行,还特么有脸哭?

黑无常经过一天的洗礼,对冥界最高领导人的哭声已经习以为常了,判官特别交代过:陛下的哭声将成为阎王殿经久不息的BGM,大家要努力适应、共克时艰。

在电话中,黑无常、判官还有阴天子展开三方会谈。

听完指示后,黑无常对陆行舟道:“判官大人说,如果二位执意不要的话,可以另换一套,只不过,这是他手里最小的房子了,此外还有两千多平米的十几套,三千多平米的七八套,请问你们想要哪个?”

“……”

万恶的统治阶级。

黑无常将信封往陆行舟手里塞了塞,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笑容:“二位还是笑纳吧。”

陆行舟木然道:“没有别的……”

“我有个办法,”石饮羽举手,“我们不要房子,我们要昨天那个……嗷!”

陆行舟一脚踩在石饮羽的脚上,用力碾了两下,对黑无常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黑无常将他们带到人事科,从繁多的资料中找到地狱天王,本以为会很难找,没想到黑无常很快就找到一个牛皮纸袋拿过来了。

“这么快?”

“现在的死亡率比以前低多了,像李好帅——也就是地狱天王,这样15岁就英年早逝的属于小概率事件,比较好找。”黑无常将牛皮纸袋打开,从里面一叠纸中抽出薄薄一张,递过去。

陆行舟接过来一看,诧异:“就这么点?”

纸上甚至都没写满,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就概括了地狱天王的生平。

黑无常:“15岁就死,这甚至能算得上夭折,生命刚刚开始就结束,哪有什么事迹可写?”

陆行舟低头看了一遍,一眼就从头看到了尾,吃惊道:“竟然是下雨天被电死的。”

李好帅出身一个叫浅山县的小县城,这种落后偏僻的地方,很多安全隐患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当时在一个配电箱附近,箱门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的电线耷拉到了积水里,15岁的李好帅淌着浅浅的积水进校门,在配电箱旁边触电身亡。

据说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刚刚从母亲那里要到了一把渴望已久的二手吉他。

死因的下方有一张模糊的死亡照片,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少年单薄的尸体趴在积水里,手里还拽着他的生日礼物。

看完地狱天王的生平,陆行舟抬起头,轻轻吁出一口气,旁边颜如玉已经哭成了泪人。

“黑无常大人,”陆行舟出声,“你还记得他当年到阎王殿的样子吗?”

黑无常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还记得?阎王殿每天来上万亡魂,那么多枉死的鬼,谁都有不该死的理由。”

是啊,谁合该在花一样灿烂的年纪死在肮脏的积水中?

那些走在路上被失控的汽车撞死、被高空坠物砸死、被报复社会分子捅死的人,哪一个是该死的?

不该死却死去的人这么多,能说谁比谁特殊呢?

从冥界回阳间的船上,颜如玉情绪低落,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别人,就一个人关在包间里没出来。

石饮羽和陆行舟坐在餐厅,一边喝糖水,一边看向窗外的海面。

航道外的大海中惊涛骇浪,无数邪魔恶鬼在咆哮着撞击结界,看上去痛苦而又绝望。

渡船上一片祥和,餐厅里播放着早年的黑胶唱片,留声机中传出咿咿呀呀的欢乐歌声。

陆行舟道:“我准备去浅山县看看,这几个人都来自这地方,感觉怪怪的。”

“我陪你。”石饮羽往杯子里又丢了一块冰糖。

“行。”陆行舟点头,看向他的杯子,皱眉,“吃那么多糖你小心糖尿病。”

“你怕甜?”

“怎么会怕甜?我不过是……”陆行舟声音戛然而止,突然觉得石饮羽这话是不是在调戏自己?

没有吧,应该是自己太猥琐了,三句话就往那方面想……

但哪有问别人怕不怕甜的?

他真的没有在调戏自己?

陆行舟脑中飞快地旋转,快搅成豆腐花了。

石饮羽一本正经地问:“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没有。”陆行舟面无表情。

“???”

“你个王八蛋。”陆行舟决定不再纠结,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这厮太猥琐,闹得自己草木皆兵。

“……”石饮羽没来由挨了句骂,感觉自己巨冤。

浅山县与白邺市分属两个省,比较偏僻,到现在都没通飞机和高铁,两人先飞到了江北省的另一个城市,再换乘大巴过去。

大巴还旧得不像话,既拥挤又肮脏,一进去还有种钻进了男生集体宿舍的味道。

石饮羽摸了块薄荷糖塞进陆行舟嘴里。

清新的薄荷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陆行舟笑了笑,和石饮羽并排坐在座位上,手指悄悄地十指相扣。

前排靠背上冒出一个小脑袋,一个小男孩调皮地站在母亲怀里,扒着座位往后面爬,口水滴滴拉拉地落在靠背的布套上。

小孩长得挺漂亮,大眼珠黑得十分纯粹,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明知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陆行舟依然觉得厌烦,松开手,拿出手机,低头玩手机。

石饮羽看了看空荡荡的手,目光转向那小孩,勾起唇角邪笑了一下,两枚雪亮的尖牙从唇下悄然伸出来。

小孩哇地一声被吓哭,一骨碌钻进母亲的怀里。

陆行舟听到哭声,疑惑地抬起头来,轻声问石饮羽:“怎么了?”

“不知道。”石饮羽一脸无辜。

陆行舟将手机拿给他看:“我们到车站之后,可以乘2路公交车,到苏果超市,再往前走500米就到浅山初中了。”

前面那个小孩的母亲回过头来:“你们要去浅山初中?”

“你知道浅山初中?”

“我娘家就在学校旁边,开书店的,现在是暑假啊,你们去浅山初中做什么?”

“我们是原川一中的老师,”陆行舟随口诌了个学校名字,睁着眼睛瞎扯道,“学校派我们去见见浅山初中的领导,参加一个暑期交流会,学习他们先进的教学理念。”

孩子妈笑了起来:“浅山初中那破学校还先进呢?”

“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学校啊,”陆行舟道,“看起来破不代表什么,里面的教育理念先进才是真的先进。”

“真的假的?我家在学校旁边开书店二十多年了,真没见有多先进,都考不上几个好高中。”

陆行舟笑笑:“大名鼎鼎的美容专家肖湘竹你听说过没?就是浅山初中出来的。”

“多少年了,就出那么一个而已,”孩子妈一边哄孩子,一边不以为然地嗤道,“再说,美容都是忽悠人的,她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不给连漪的脸做做呢?都成什么样儿了?两人还是同学呢。”

“两人是同学?”陆行舟怔了一下。

“同班同学!”

“你怎么知道的?”

孩子妈得意道:“我跟他们一个班的,我当然知道,连漪做作业还抄我的呢,她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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