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沪浙两地距离非常近, 戚霁每次回家,都是随时动身不带什么东西, 唯独这次,要把最重要的东西揣在怀里回去给老爸看了, 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所以在小心地亲吻秦玦额头后, 他还是开始收拾衣服, 说我们都换一身好看的再走, 但跳跃的阳光下,满心期待的他却丝毫没注意到,秦玦的表情逐渐从羞赧、开心, 变成了惊讶和忐忑。

“我们……我们能不能明天再走?”秦玦问后, 赶紧补充,“就是觉得今天走有点急……”

他则继续翻找着衣服,一口答应:“嗯, 前辈说什么时候, 就什么时候。”

***

战队其他人也很快听闻此事,他们纷纷表示份子钱可以准备起来了, 柳泽还不忘挖苦沈烨:“落夜大神, 你看看你, 吹了这么多年,还大人家八九岁呢, 也只能跟自己的五姑娘过——就问你难不难受?”

“那又怎么了, 我到现在手腕都没一点伤,还不是因为平时训练累了, 可以跟我的右手做运动放松放松。”

大家都睡够了,已经开始陆续返回训练室玩玩游戏,不过氛围倒是轻松许多——沈烨摸了根烟,笑着直摇头:“现在外面对我们吹得那么凶,狗越的事儿也谈得差不多了,让年轻人回去跟家长开心开心也是应该的。只是温容本来还说找我们吃饭,这波见不到言神的影子,我怕这个畜生到时候改请麻辣烫。”

回到国内后,一波接一波的吃饭邀请就没停过,光沈烨那些退了役的老朋友都人均找他痛哭,更别说憋了一肚子话的温容,但话到一半,戚霁却闯进训练室,一脸急切。

“有人看到言言去哪儿了吗?”

反应了半秒他嘴里的言言是谁,才有人回答:“唷,都要把人家带回家了,小戚不把他含在嘴里藏着捂着,跑来问我们?”

戚霁嘴角轻动:“我……我只是去了一下厕所,他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沈烨疑惑了句“可能有啥急事没看到吧”,大家都不至于认为秦玦一个大老爷们儿能光天化日在基地出什么事,唯独崔雪致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里烟盒,语气严肃:“……小戚过来,跟我去查一下监控吧……虽然,他99%是跑出去了。”

***

两人到了调度室,果然如崔雪致所说,画面显示刚才秦玦下了楼就直奔侧门而去,一脸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基地。

戚霁一下着急得要走,崔雪致却拉住他,问:“你们回家既不需要飞机也不需要火车的,上车就能走,但他……是不是要求明天或者后天再走?”

戚霁愣了愣,只得点头,崔雪致则深深看他一眼,忽然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小花,你事儿大了。”

戚霁本能地心里一空,而对方接下来的几句话,更听得他心弦渐紧:“这货……脑子一直不好使,多半是找地方染他的头发,洗他的纹身去了。”

“再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他吧——那玩意儿痛得一b,我当年洗几个字母都能叫得像杀猪,何况他那手臂跟他妈纹了清明上河图一样……”

“再说,只洗一次也洗不掉,临时抱佛脚没用的。”

戚霁一阵阵发懵,脑海里不禁全是秦玦那一直从肩侧延伸到手腕的纹身图案——它们面积之大,想想都觉得疼得要命,又何况秦玦怕痛。

纹上去本来就够戚霁心疼的了,这要是再洗掉,不等于拿钢丝球擦他心口?

——可是,秦玦为什么会突然想洗这个?

疑问涌上心头梗了梗,戚霁本能地攥紧拳头,忽然在灿烂的夕阳中,反应过来了什么。

***

五月的上海,夏天已然来临,只是那夜风,还依然有点冷。

整整五个小时,秦玦微信打了句“有点事晚上回来”就再也没回复过戚霁,弄得戚霁在附近找了好一阵后,又生怕他回来不能第一时间见到自己,只好独自蹲在侧门抽烟等着。

到晚上八.九点,戚霁才见到远处有高高瘦瘦的人影出现。

对方身上还罩着宽大的队服外套,脑袋左顾右盼的,大概是因为远远看到他了,所以脚步微顿。

但几秒后,对方又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那是秦玦。

但准确地说,却是把头发染回乖顺的黑色,眉毛也歪歪扭扭画回来了的秦玦——光是远远看上去,就跟平时凶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为此戚霁愣住好一会儿,心弦被粗暴地拨弄得要断掉,半天才掐了烟迎上前去。

他想抓他手腕,却又怕碰疼了他:“……前辈去哪儿了,一直不理我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秦玦抬起头来,看来是盘算好了要用傻笑蒙混过关:“……我不是说了有点事吗,嫖去了,哪好意思一直回你~我待会跪个键盘以示尊重总可以吧~”

“……手臂,给我看看。”戚霁顾不上管他的头发了,只是语气沉沉,不容拒绝。

秦玦怔愣之余,倒是大方地捞起了袖子:“……干嘛?手有什么好看的,待会给你看大腿怎么样~”

见那上面的纹身毫发无损,戚霁悬着的心才猛地落下,终于敢抓他手腕:“……那你到底去哪儿了?!光是染头发,这么久?!”

秦玦退了大半步,唇线扭曲打结半天,却一声也吭不出来,只把头低下了。

“……想去洗掉纹身?”戚霁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像针扎似的,细而密地微疼,“是不是?”

秦玦僵硬了一秒,马上挠挠脸上的疤,仿佛灵机一动般,赶紧从兜里摸出几块反光的小盒子:“我、我没有……我买东西去了。”

戚霁不信,疑惑地端详半天没认出是什么后,才窘迫地拿起了那几个小盒子。

还是底部纸签上的文字,让他想起这是在比赛后台见过kavin老师用过的道具:遮瑕膏、粉底……BB霜,反正也不知道都是用来擦哪儿的。

大概是看戚霁有点懵,秦玦立刻想挣脱逃跑,但力量上的稍许差距却让他又硬生生被拽了回去。

只片刻,戚霁就逼近了秦玦:“平时我让你用洗面奶试试,你都不肯用,怎么突然买这些了?”

戚霁嘴里只要没了什么“前辈”“小戚”之类的称呼,就是极其严肃的,但他却没想到,秦玦会被他的严肃逼得眼神闪烁,整个人又退了一大步,发音模糊:“这……反正,反正这事你别管。”

夜风纷乱,戚霁心中沉闷不着声响地被猛击一下,只想上前抱住对方。

“我不管前辈的事,谁来管……?”

戚霁明白秦玦是想用这些东西遮盖脸上、脖子上的疤,所以在发觉对方的耳朵已经烫红后,他心脏揪紧的力度便又重了一截,“我在微信给前辈发了那么多条消息,前辈有没有看到?真的没关系的,我爸根本不会介意这种东西——”

但他还没说完,秦玦就急忙打断他:“……但是我自己介意!”

戚霁怔怔地锁住眉头,还没抓紧秦玦,一股巨大的力道便想推开他——两人抓扯半天后,秦玦的声音也突然大了:“我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你,又他妈长成这样,还不准我弄点东西糊上吗?”

这一下,戚霁的手不由一松,整个人都懵了:“……前辈?”

——他几乎没听懂秦玦那句“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你”是什么意思,但对方却趁此机会,马上长腿一跨从他怀里挣出来,直接跑了。

夜风很凉,吹得人彻底清醒,等戚霁回过神来,手中就只剩下穿行的空气了。

***

走廊的灯光也很凉。

而秦玦,其实是很想跟戚霁回家的。

但想与不想,和敢与不敢,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平时两人打打闹闹谈恋爱,甚至承诺一辈子都无所谓,但真到了要回去见家长的地步,秦玦却又在稍微兴奋和期待后,就生出很多恐慌,一点不认为自己能获得普通家长的接纳——而戚霁那句“我们收拾好看点再回去”,更像强效催化剂般,让这种恐慌无限扩大。

显然,不论是以谁的眼光来看,他和戚霁都是不般配的。

——有钱人家的帅儿子,独生子,虽然闯荡社会的时间比别人早了点,但归根结底,戚霁还是19岁不到就在外面和男人搞上了,难道真能随随便便一辈子?

再看他自己,纹身、银发、鬓边毁容,学历低,脾气差,家里又穷又乱,哥哥的事没完全解决,血缘上的父亲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找他麻烦,除了游戏分段和QQ等级特别高以外,他没有任何优点——他总不能跟戚霁爸爸说,“叔叔你看我喷人6不6我带你上分”吧?

所以仔细一想,他便发现,戚霁本该配得上比他好很多倍的人。

从前,他很少允许自己往这方面想。

但这种想法一旦产生,他就变得不像那个洒脱霸气的自己,甚至开始在乎得瞻前顾后:戚家嫌他不好怎么办?想要孙子继承家业怎么办?或者更简单的:19岁的戚霁懵懂纯真喜欢他,但万一29岁的戚霁遇到了那个比他好很多倍的人呢,该怎么办?

他高攀了这么好的人,他们之间又不受丁点法律约束,戚霁只要想走,就可以走得干干净净的,他连伤心难过的立场都没有。

——豪门少爷的百万弃夫,怕是不过如此。

所以一想到这儿,秦玦心里就莫名泛起阵阵酸疼,为了争取不让事情发展得这么快,他便匆匆下定了决心,要到医院把纹身洗了,就算强行多穿点能盖住大半,但至少,他还是想把表面功夫做足。

——哪怕,这些纹身跟随他,也算保护了他好多年了。

去医院的路上,他将见家长的后果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最后,甚至开始懊悔,当初就该好好看看那个破合同,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被迫分手后提前结束合约离队要赔多少钱都不知道。

反正,看样子TIPC的奖金是不够的。

……血亏,训练累得他打飞机的时间都没有,真的血亏。

于是他便一边念叨着“我可真是忘恩负义的大反派”,一边认定心里空空的感觉肯定是心疼钱,而那时,医生则打断他思绪、告诉他这个纹身至少得洗5次,弄得天生怕痛的他反复挣扎,还是现场表现了一段退堂鼓独奏,没一会儿就支支吾吾从诊室退出来,逃跑般先跑去理发店找tony老师染了发。

其实换做从前,别说5次了,就算50次,他也会一仰脖子跟医生说现在就洗一天洗5次都没毛病,但不知道何时起,他却不再那么能忍着——就算戚霁把他撞疼了一下,他都要哭着不要,好像早就失去了从前的霸气。

更要命的是,明明他一个人时,还可以理性发掘问题、冷静推进解决方案,但一见到戚霁混杂着生气、温柔和担心的脸,他就会满脑子发昏,忽然开始委屈不讲理,丝毫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让对方担心了。

直到跑回寝室那一刻,秦玦才一个恍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宠得有点没分寸了。

换在正常情况下,消失半天故意不回消息,基本是可以以杀头论处了。

于是他回过身,想赶紧回去找戚霁解释,但这时廊灯照着他,却也照向了戚霁跑上来的身影。

“小,小戚……?”秦玦一惊后,马上挠着脸上的疤迎上去,和他道歉,“今天真的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跟你说一声就跑出去,要、要不然你去拿个键盘上来好吧但是最贵的樱桃红轴就算了我怕柳哥杀了我——”

可是面前的人却听不见他说话似的,只是沉默着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推到屋内墙边,啪一声关上了门。

“戚霁——”秦玦的心脏不由提了一下。

“前辈刚才说什么?”戚霁的脸则像凝霜结雪,他缓慢的声音里喷薄着烟味儿,似是质问,又似是懊丧,“前辈刚才说——谁,配不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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