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沈烨说的那些道理, 秦玦其实不是不知道。
那些年，他亲眼见过许多电竞圈的老选手们做廉价代练, 捡别人烟头，外出打比赛背着被子睡火车站, 也亲耳听过连吃一个月泡面, 通宵训练到吐, 两年没跟女人说过话的经历。
中国FPS（射击游戏）更是个传统弱项, 没钱、没粉丝，付出得多收获得少，不能常常活跃于电竞迷的视野内, 新鲜血液自然更是不多, 某段时期可谓恶性循环，但凡退役一个老选手，都像往动脉上捅了一刀。
若非如此, 沈烨恐怕也不会辗转三个FPS游戏, 坚持到今天。
然而，即便他是中国FPS的最强高光点, 几年前也买不起上海的房子, 还被战队算计, 无法求得公正痛失冠军，甚至心灰意冷离开战队, 一度想要放弃。
没人理解在异国他乡饥肠辘辘、顶着满场嘘声面对面前的闪屏时, 选手是怎样的心境，只有人会说, 拿不到冠军就滚去退役。
而选手们也比谁都明白，说这个话的，就是自己的粉丝。
——但他们却怪不了粉丝，只能怪自己。
常有人说，希望回到当年那没有老婆女友团、没有游戏都不玩的脑残粉的时代。
但秦玦知道，电竞选手自己，大多数都不想。
因为，那时候实在太穷了，穷到沈烨想要退役，都不敢退役。
也因为，那时候对梦想的执着太过刚直，稍有抗压能力弱的，年纪轻轻就能在谩骂中被折断浑身筋骨，血往五脏六腑流，谁也看不到，却能因为一两次亚军，就被喷到黯然离开赛场。
后来女性粉丝的增多，总还是为这个行业平添了几分温柔和平衡，连沈烨都常常开玩笑，当年要有这么多萌萌的小姐姐刀子嘴豆腐心，我不知道能留下多少队友继续打，要不怎么说崔神整天容光焕发呢。
电竞商业化的运程必然会带来正面和负面的结果，有内心温柔的、懂游戏的女孩子愿意支持少年们的梦想，自然有心存幻想、内心以女友身份自居、毫无分寸的人出现，这些本来无可厚非，交给战队管理层去处理是最好的，但秦玦想到事情因为自己而起，还是决意早日狠狠扼杀这些幻想，免得放任之后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如果说从前是战队和队友给予了他擦干眼泪的能量，那么，如今他想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报答。
即便他所做的根本微不足道，但他还是想告诉他们，不是他们很重要，而是他终于有了把别人放在心中重要位置的勇气。
所以即便要面对那些脏话连篇无脑乱喷的粉丝，他对自己的专业技能都充满自信，只不过一开始，他还能保持着理智，在发表框里输入儒雅随和的文字：【我有时候是真想不明白，如果真的喜欢我，会不明白战队对我来说什么意义？哪来的为了我好所以喷队长喷小戚喷战队？整天脑补队友要害死我的那些人，脑子不好就早日火化吧，别占着火化炉了】
当然，沈烨神情里的黯然和戚霁红红的眼睛不免都在他脑海晃，要不是戚霁一力阻止，他发出去的将会是更过激的大堆敏感词。
***
所以自从秦玦忍痛充会员把那条微博挂在置顶，沈烨就无时不刻在念叨“兄弟注意素质”，好在一开始，微博评论下还算和谐。
【我艹什么情况？？好好的训练呢谁惹到言神了吗？居然亲自发话】
【吃瓜，实不相瞒我也受不了那些脑残很久了】
【是不是前两天那两拨人互挂的事儿？我真的铁服，两口子谈恋爱的事还说花神蹭热度，我看他们才是真的缺热度吧一有人围观就更加高潮迭起表演真人喷泉】
【前两天也有？我都看到三次了，不满直男老公谈恋爱这么快，找个理由发泄罢了，真直男能几十天就看上花神吗，可怜我队长才是真的背锅侠，还莫得人爱（狗头）】
愿意正面跟他怼的人是少数，但极端女友粉里脾气爆炸的人比例本就偏高，经过一整个白天后，自然还是有人对号入座，面子上挂不住给他留言，每一句看起来都咬牙切齿，也让吃瓜群众在妄言忙于训练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又看到他跟人表演口.技了。
【火化炉烧的是你妈，艹你妈，我们为你着想骂你几个废物队友都有错了？】
——【高强度送妈从你开始？先到火化炉里捡你妈的舍利子，还有空在这喷我队友？】
【死全家的玩意儿，第一次见你这么忘恩负义的选手，没粉丝的支持你能从人人喊打走到今天？看不出来队友想蹭你热度？落夜十次直播九次提起你，你问问他还要脸吗？？】
——【有人在队长直播间问我的事，队长还愿意说话，是谁蹭谁的热度你都搞不清楚？让你看比赛输赢你不会，脑子里就只有热度热度，我给你热度，温度够不够你火化你全家？】
【呵呵，本质网瘾少年高中都没读完的低素质人群罢了，猪油蒙心，看不清究竟谁对你好，你这样谁还敢喜欢你陪你参加你妈的追悼会？】
——【不用了，你全家今晚就以旧换新风干了挂在迎客松上喜迎八方来客，建议你还是先忙你自己的吧】
【炸了妈了突然发这种微博？粉丝欠你的？粉丝骂战队是因为战队消费你，骂戚霁是因为他犯贱，骂沈烨是因为他帮着戚霁犯贱，你不懂要我们教你懂？女友粉不花钱吗就低人一等？忘恩负义，手.雷炸你妈b里了你还能舔得入口即化纵想丝滑，sb东西】
——【太长不看，你妈死了，下一个】
……
……
没多久，秦玦还把微博原本的默认头像改成了IS战队全队后援会会长字样。
晚高峰渐渐到来，爆炸般刷新的留言里，不是没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秦玦“我们才是真爱你的人”，或者以那些跟主页喷脏完全不同的语气表示“言神你别生气你真的误会我们了”——但秦玦却不知为何，一直挑嘴最脏的回复，这弄得沈烨每看一眼手机，就能喉咙发抖：“……你的素质呢言神？？”
“我他妈就这素质，你第一天认识我？”秦玦却看都不看他，继续把手机扔在一旁，面不改色地等待游戏开局，仿佛微博上发生的一切只是在赏清风明月，吟诗作对。
训练室里，所有人都忧心忡忡。楚连河更是心虚得拿手掩着脸，一边思考到时候经理要是想锤人、未成年保护法对自己还有没有用，一边又拿大号转了好几条秦玦的评论，也没管那群人蜂拥而上、喷他一个小透明青训队员也敢提言神。
——不过一屋子人里，还是戚霁最为头疼，在反复审了一遍秦玦的留言内容后，他还是提醒秦玦：“前辈记得别回复那些明显脑子一冲就用大号来怼你的人啊……都是小姑娘，我看有的相册自拍都没删，要是被你回复上了热评，那后果不堪设想——电竞圈这种地方……怎么说都是男粉居多，到时候她们肯定没办法承受。”
秦玦闻言，握鼠标的手顿了顿，侧身看他：“……你就是傻！”
戚霁语塞地舔舔嘴唇，仍然走到他身后，用温热的手挠了挠他下巴：“不是傻……我是在认真跟前辈商量。她们都是女生，打打键盘嘴仗也就算了，真影响到现实生活就不好了。”
“……就你绅士，我当然知道了。”秦玦听话地把下巴搁在他掌心蹭来蹭去，没一会儿就嘀咕起来，“我有分寸，回复之前我都看了的。你以为谁真想跟妹子对喷啊？还不都怪你……再来两次我要被你气到驾崩了，你赶紧把棺材本给我攒好吧。”
“……别乱说。”戚霁蹙眉，俯身从后面亲了亲秦玦额头，秦玦却依然拍桌子：“这时候不该哭着喊着以身相许让我替你出气吗，我的小花神？”
“……”戚霁看着他认真在生气的脸，反倒觉得这些天来的压力松了不少，轻浅的笑声也从喉咙里窜出来，“那……下次。”
“还有下次？”没想到对方直接拿额头猛地撞了他一下，说，“出了事自己忍着哭不告诉我，你把我当你男朋友了吗？……妈的我是真不想理你，三天之内除了公事，咱俩还是别说话了。”
“诶——”为此，戚霁的哀怨一下在空气中拖长，“我、我只是觉得我作为男人，不想前辈担心我，早知道他们那些私信还发给队长，我肯定再想办法了。”
“啊？你可以的啊，你是男人，我就不带把了吗？”没想到秦玦真不理他了，还把他推回了座位上，“落夜，这把跳哪儿！”
沈烨焦头烂额地看了眼手机屏幕，还不知道这次微博的轩然大波会带来什么后果，只得认命：“机场人多，跳机场……带我躺赢，不行老子吸干你们。”
被秦玦粗暴对待后的戚霁看似娇弱地点了点头，秦玦也立刻回答“带你躺赢不一定，但吸干肯定不可能”——所以沈烨在为小年轻们的冲动之举感到气结之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撑着额头，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哪怕，此刻程经理推门进来，大概是要找秦玦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