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顾乔对远在祈宁庵山下发生的事暂时还一无所知, 自武帝走后, 他们就开始正课了。在诸皇子公主先稍事休息,进了些点心果饮后,他们就带着各自的伴读去了专属于自己的课堂, 翻到了以皇子公主的学习进度为主的书页,开始了一天的苦读。

本着“再苦不能苦孩子, 再穷不能穷教育”的朴素想法,每个皇子公主都享受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师, 根据他们各自特性而来的因材施教。

太子最近的上课内容之一,就是他前不久参加的制科考试。

一天的课程流程几乎是固定的,先讲经或者讲史, 然后就开始讲卷子。

太子的三少三师里, 正好有两位是这次制科的试官,在判卷结果出来之后,他们就特意把太子和伴读以及一部分优秀试卷抽调了出来, 命人另外誊抄数份, 送到了文华堂。

两日一论,今天已经该开始讲制科六论里的最后一论了。

“分析卷面”几乎是所有学生的噩梦,太子及其伴读团也不例外,其中尤以周叔辩同学最为抗拒。因着他太子表哥的恩典,他就没参加过制科考试, 但在其他人考完之后, 他还是被迫拿着卷子回家答了一回,几位师傅还积极地给他判了卷, 成绩那是相当地不理想。

自从开始讲卷,周叔辩就被立成了个反面典型,开始承受起了学渣所不应该承受的高关注度。

周叔辩也知道自己先天条件不足,后天读书又不够努力,并不惧怕直面糟糕的考试成绩,他怕的是每一天、每一天都有人给他老子和娘打小报告——今天三公子被太傅点名了,明天三公子又被哪个大儒批评了……

简直没完没了。

他爹周大就是个大老粗,教育孩子的方式比妹夫武帝还要狂野,明明自己都看不懂卷子,还能理直气壮地教训儿子。

按照一日三顿的餐标打,周叔辩这段日子过得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十天一休沐,昨日本以为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又因为顾乔设宴他不想去,而被他娘耳提面命地收拾了一顿。

周叔辩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公子了,只求赶紧扛过这最后一遭,早死早超生。

但是偏偏今天的苏师傅别出心裁,在讲卷子之前,先收起了所有的卷面,要让众人重新默写一遍自己第六论的答案。

“???”周叔辩不堪重负,如丧考妣,忍不住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我们都答过了,为什么又要重新默写?”

“我想看看你们在师傅讲解了这些时日后,是否对题目有了不一样的见解,对比当时是进步了,亦或是退步了。”苏师傅说的官话十分标准,不知道的绝对猜不到他祖籍四川,不过苏师傅的性格倒是像极了慢悠悠的天府之国,不管学生做什么都从来不生气,虽偶尔会头疼学生的古灵精怪,但却总有着无限的耐心一一解释。

“我看您就是怀疑我是不是作弊了吧。”周叔辩小声逼逼。这位三公子就是个再标准不过的课堂学渣,不仅成绩差,学不好,还总爱在课上接老师的话茬。

没想到苏师傅却笑弯了一双眼睛,竟没有否认:“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叔辩恨不能伸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句,我冤啊,我没有!他当时虽是把卷子拿回家当课业做的,一天一论,也确实动了想作弊找人代笔的歪心思,但是,但是……现实却是他在周家根本找不到外援。

周家铮铮铁骨几十条汉子,拿着课本开卷考,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出这制科全部的题目。

祖父已经老糊涂了,父亲连字都认不全,大哥走的是武官练兵的路子,二哥是个比周叔辩还要纯粹的学渣……

他们答的都不一定会比周叔辩的好。

最后,周三公子只能认命,自己抓耳挠腮地胡编乱造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每题凑够了三千字交上去,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记住自己都在卷子上瞎扯了什么。如今让他重新答题,还不给书,真的不是在故意给他穿小鞋吗?!

在周叔辩想东想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低头开始答卷了,争分夺秒地笔走龙蛇。毕竟是整整三千字,以苏师傅一贯爱拖堂的性格,他们要是写不完,真有可能连午饭都吃不上。

周叔辩吱哇怪叫了一声:“啊啊啊,你们等等我啊,好狡猾!”

根本没人搭理他。

只有顾乔在下笔第一个字时才反应过来,苏师傅也许要查验的并不是周叔辩,而是太子。他和殿下在制科考试的当晚换到了彼此的身体里,当时殿下草稿上的第六论并没有写完,虽只剩下一个收尾,却也实打实是顾乔写的。

而顾乔的答案也是他自己在白天的时候写在草稿上,晚上由太子誊抄的。

换言之,在第六论这道题上,顾乔和太子的答案有可能是出现了一些近似的,至少是引起了苏师傅注意的近似。

今日让众人默写,大概就是一次试探。

事实也与顾乔猜的差不离,苏师傅不是这次的试官,但他有个好友是。偏巧,他的好友同时判了太子与顾乔的两份试卷,印象极其深刻。

也是他的好友第一个提出了这两份答卷的最后一题存在相似性的假设。

但在知道这两份试卷,一张属于远在东宫的太子,一张属于困在贡院的顾乔之后,众人就再没了疑问。这么天南海北、各安一隅的,根本不存在互相串联的可能。

而且,就在考试当日,试官们得知了这次制科考试确实存在泄题的隐患,在开场前就突然更换成第二套更偏更难的备选题目。这也是这次考题能古怪刁钻成那个样子的原因。在这么多意外加在一起的情况下,太子和顾乔并不存在提前就知道了考题,进而商量过答案的可能。

最终,大部分人把一切都归结为了巧合,太子与顾乔在某些方面的观点不谋而合,对此事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但苏师傅却总觉得不放心,但毕竟事关太子,他不敢妄下结论,只能用些其他手段。

他也不希望他教出来的弟子出现考场舞弊这种情况。

顾乔的过目不忘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极大作用,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在草稿上默写出了太子殿下当日的答案,还有后面他收尾的几百字。

苏师傅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太子,在看到近似的答案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这样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太子和顾乔没有问题,但至少是能解除一部分怀疑了,只有殿下自己用心写出来的内容,才有可能记住这样大概的主要脉络。文章中的用词用句也符合殿下往日的习惯,他不用再饱受良心上的抉择与困扰,这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顾乔却并没有直接交这份草稿,反而再次通读了一遍。

也许是心境变了,也许是在时间上没有那么紧迫了,顾乔必须得承认,他当日答题时最后衔接真的有点问题,过渡得不够自然,也没能很好地按照太子殿下的理解把结尾收好。

顾乔越看越皱眉,对自己的答案挑剔到了极致。

他觉得真不怪苏师傅等人起疑,这些大儒才子若连这样的瑕疵都看不出来,他们也就枉费了那么多年的读书与科举准备了。

顾乔决定重新润色修改一番。

日上三竿,温篆、谢涟等人接二连三地上前交卷,毕竟都是答过一遍的题目,虽有修改,却也并不会太多。一直到周叔辩生搬硬套、凑够了全新的三千字交上去,顾乔都还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他的答卷。

待顾乔答完,他才意识到已经让旁人等了他许久,早过了中午该下课休息的点,但不只伴读没有离开,连苏师傅也捧着一卷书,坐在上首耐心等到了现在。

“连累大家等我了。”顾乔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其他本在安静地各做各事的众人,都震惊地看向了太子。好一会儿,他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诚惶诚恐地连忙摆手表示,不连累,不辛苦,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往日里习惯了太子的暴躁,突然被这么以礼相待……

总感觉更害怕了啊。

连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周叔辩,都不是那么想吃饭了,腿有点软。

***

一直到顾乔与伴读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文华堂里才隐隐约约传来了三公主与十皇子被刺的消息。在其他房间三三两两约在一起进食午休的皇子公主,都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过往睚眦必报、行事霸道的太子。

谁不知道,当日十皇子想要用来刺太子的,正是宴会桌上一把寻常的削水果小刀呢?

如今十皇子被同样的小刀狠狠地捅了,真的很像是太子一贯以牙还牙的作风啊。

有声讨太子此行不妥的,也有转动脑筋想要搞事的,自然还有作壁上观的。但总之,不管是何种反应,都并没有真真切切站在太子这边,相信他是无辜的。

顾乔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他是在这天才真真切切明白了太子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的。殿下看上去拥有无数与他兄友弟恭的血亲手足,但却和他当年在国公府的处境并无半点不同,他们都被别人因“地位不同”而阻拦在了社交圈外。

或者可以这么说,其他皇子公主用恭恭敬敬的态度,孤立了地位超然的太子。

在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午餐小伙伴的时候,只有太子永远是一个人。可以说是遗世独立,也可以说是形单影只。

他只能选择要么自己吃,要么和伴读一起吃。

大部分时候,为人骄傲的太子,都是选择自己吃的,但他的厌食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顾乔换过来后,就选择了与伴读们一起吃,因为他喜欢这种人多围在一张圆桌前的感觉,这才像是一个家。

总之,顾乔是不应该知道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是怎么想的。

但谁让皇子公主里面如今出现了一个“叛徒”五公主呢,这位爷们性格的公主深受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江湖义气“荼毒”,在顾乔等人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提着裙子来给太子提醒了。

“他们有些人说是你指使的,我不信,就与他们吵了起来。”

五公主是真的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带着女伴读跑过来之后,就坐下来让太监多添了几副碗筷,自然而然地吃了起来。

她之前已经吃过了,还吃得很饱,但在看到太子这边的御膳后,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五公主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太子弟弟这边的饭菜真香啊,根本忍不住,多吃不能怪她。皇后娘娘在世时,也经常关心他们,送来类似的美食,这就是童年的味道啊!

五公主的生母之前算是皇后一系的后妃,皇后去后,只能勉勉强强自立了门户,但为人性格却不够强势,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总被人找麻烦。这也就练就了五公主男孩儿一样的性格,只有她厉害起来了,她才能够张牙舞爪地保护她和她的母亲。

因为生母的关系,五公主天然就对太子有着一股亲近之感,只不过以前的太子太难搞,别人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他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系。

与其说太子孤立无援不得不选择孤独,不如说太子就是享受着这份独来独往。因为他注定要比所有皇子和公主都要强,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到广阔的大千世界,他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和愚蠢短视的人交流。

在闻道成看来,三公主就属于短视,五公主则属于愚蠢。

顾乔却觉得五公主有一点傻乎乎的可爱,她虽不一定有多么聪明,但她的性格很好。有些难能可贵的品质,靠的不是脑子,而是靠心才能做出来的选择。

反正顾乔是挺喜欢五公主的,也乐于听五公主义愤填膺地吐槽。

五公主手舞足蹈,说得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杯白茶之后,才道:“你都不生气的吗?我都快要被气死了。”

不要说五公主了,其他太子伴读都已经很生气了,特别是五大三粗的周叔辩,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打人的欲望了。太子与太子伴读一直被外界视为一个整体,他们自己大多也是这么觉得的,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他们不可能任由太子这么被怀疑!

顾乔也不是不生气,只是他在国公府里憋屈习惯了,遇到被无端构陷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击,而是思考该怎么尽快解决问题。

对于这种谣言,诉诸于武力,无疑是最下之策,因为那不仅无法制止谣言,还会让谣言进一步被渲染扩大。

人们对被禁之言,总是会拥有更大的好奇心,也更愿意去相信那些话。

若它不是真的,它为什么会被禁止呢?

这样想很没有道理,但它却普遍存在。

“所以,到底该怎么解决?”周叔辩是个急脾气,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就应该直接在下午皇子们习武时,借着切磋的名义,挨个教训过去,打到他们怕了,不得不闭嘴,“谁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只要让他们嘴上憋屈地闭嘴就行了,最好能憋死他们!”

温篆一听这话就脑仁疼,因为过往太子虽总说周叔辩蠢,但是当太子行事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被周叔辩的话带跑偏。

而且周叔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温篆飞速地想着措辞,想给太子殿下反洗脑——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皇子们逐渐长大,心也一个个地大了,这么简单粗暴很可能会被他们反过来利用,只让皇子们闭嘴是没有用的。

顾乔却已经开口:“给李淑妃送些补药礼物,聊表安慰吧。”

“啊???”周叔辩有点憋屈,凭什么他们要给那个女人送东西安抚啊?

“就说,孤感同身受,心痛异常。”重点不在安慰,而在于提醒所有人,太子才被刺杀过,太子也是受害者,“还请五姐代劳一趟?”

公主们下午是不习武的,一般是琴棋书画的兴趣课,可以上也可以不上。

五公主过往就不爱上,她中午还留在文华堂,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下午去蹭皇子们的骑射习武课听。

“好的,交给我吧。”五公主行事风风火火,既然答应了,当下就随太子身边的福来去拿礼物了。

顺便地,五公主在心里再一次确定了,太子弟弟就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不好了一点,但天之骄子,哪个脾气又能算是真的好呢?大家过往一定是误会弟弟了!

等五公主走了,温篆才鼓掌而赞:“殿下此计,甚妙。”

温篆不是想不到,而是觉得太子一定忍不下这口气,就没有提,现如今太子自己想这么做了,他自然要竭尽全力地去鼓励,哪怕夸得有些浮夸了也在所不惜。

“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我们不动,才能逼得对方动起来。”

不管李淑妃收到礼物会是何种反应,又或者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刺杀是不是自导自演,反正他们的安慰已经第一时间送到,不计太子被刺杀的前嫌,气度摆在那里,谁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若李淑妃气不过能大闹一场,那就更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武帝的态度。

不等进一步计划,下午由太子少傅教授的武课就已经开始了,这回因为顾乔交卷晚了,他们连午休都没有,午饭也才匆匆吃完就要紧锣密鼓地继续上课了。

太子少傅在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得知了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事在前朝已经闹得乱哄哄的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下午必然不能善了,于是他特意改动了课程,尽量避免了所有能让太子与诸皇子比试、靠近的内容。

没想到,一下午却风平浪静,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在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时候,太子殿下竟没有动怒发火,而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完成了所有的练习,甚至还有点刻苦过了头,自动加练了一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真相是,顾乔是个弱鸡,没有练过武,一切都是靠太子身体的本能,怕给太子丢脸,这才加练了些许。

至于其他不明真相的皇子……

他们越想越害怕。明明是热衷于挑衅太子的,但在太子见到他们只是笑眯眯的,却毫无往日里的回应时,他们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甚至觉得太子不动,肯定是在憋着大招。就像是迟迟没有落下的另外一只靴子,简直要人命。

但顾乔还在尽量散发着他的友善,试图想要从皇子里再找出来一个男版五公主,帮太子殿下再发展一下人脉。

殿下不需要手足亲情,但也需要眼线和小弟啊。

李淑妃果然被孩子的事情牵动了心神,再不复往日里的从容,当天晚上就指使着被武帝宠幸的一个美人,哭诉了一番太子对李淑妃的挑衅与不敬。

武帝本来兴致就不高,听到美人这无脑的眼药,更是心中恼火:“你是在试图告诉朕,太子在听闻了三公主与十皇子的事情后,给李淑妃送去珍稀药材,是在挑衅?若天下的挑衅都是这般,朕倒也希望自己能被人无故挑衅挑衅了。”

“妾身、妾身……”这美人真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李淑妃的出头鸟。几句话后就败下阵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太子宽厚,你们不知道感恩,却总用小人之心揣测于他,长此以往,再热的心也会冷下来啊。”

武帝本来也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被这么一刺激,反而有了想法。

——太子也到了该出阁讲书的年纪,让他来给这些人讲一讲什么叫礼义仁信吧!

至于三公主和十皇子……他们出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两者生拉硬拽在一起?若李淑妃这么担心孩子,那就去祈宁庵陪他们吧!

当晚得到消息的李淑妃,被吓得肝胆俱裂,整整一夜没有睡。

闻道成在宫外听到消息的时候,对顾乔的杀伤力更是有了进一步的认知,有些时候,真的不用做太多,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四两拨千斤。

他真的捡到宝了啊!

第二天,一切照常,该读书的读书,该上朝的上朝,昨日的议论纷纷在太子这边的淡然处之下,好像真的变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受伤就受伤了呗,又没有死,药也送了,关怀也有了,他们毕竟是戴罪之身,还想怎么样呢?

今天上午最后的课程还是继续讲卷。

主讲依旧是苏师傅。

毫无疑问,第一份被点评的卷子就是周叔辩的。

周叔辩:“……”心里有一万句和苏肃学来的三字骂人经,但他不敢说。

苏师傅其实也有些一言难尽,两次考试,一模一样的第六论,周叔辩竟能给他写出完全不一样的废话,一看就是那种生搬硬凑强行敷衍的东西,但周叔辩神奇就神奇在,他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写出截然不同的内容,一次更比一次差,真真是看不到他的才学未来。

苏师傅实在是无从下口,只能拿着戒尺意思意思地在周叔辩眼前晃了晃。

“今晚回去之后,除了早上没写完的罚抄,再多把殿下、顾乔、温篆、白雁、陆南鼎五人的第六论都抄写一遍,用心去记。”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理论,在苏师傅这里就是,抄写百遍其义自见。

周叔辩只能蔫答答地答应了,垂下的头都快要钻到课桌底下,因为虽然苏师傅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懂,让他多抄,也有一个目的是希望他能练练字。

这么大一个人了,写的字还像小孩似的,哪里都圆滚滚的,始终没有文字本身该有的棱角与四四方方。

其他伴读的卷子就大同小异了,他们答出来的内容,与他们写在试卷上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偶尔也有一些细节的修改,但主体是没有改变的。他们在制科之后回到家里,就已经干过默写一遍给长辈看的事情了,如今再默并不会多教人为难。

温篆和谢涟都有了精益求精的结果。温篆是三等五人之一,谢涟是四等里排在前面的佼佼者。

苏师傅一一看去,十分开怀,尤其是对谢涟:“若考试当日你作此文章,三等也许就要变成六人了。”

谢涟的学问在伴读里就是万年老二,一方面是温篆过于突出,一方面也是由于谢涟在性格上多少有些狂放,平日里不显,醉酒和答题时却难以掩盖。这种狂,用得好了叫人欣赏,用不好就会过于孟浪。谢涟每作文章,都总要反复斟酌修改,好些时日才能删去那些不合适之言,出一个叫大部分人满意的成品。

谢涟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所以比起考试,他更喜欢静下心来在家里做学问。当然,如果偶尔跳个舞,也会更加有益身心健康。

他们基本几句就过去了,因为苏师傅要留下大部分的时间来重点分析太子的卷子。

这也是所有师傅讲课的规律,他们最关心的是太子或者是皇子公主们是否懂了,是否记住了,而不是伴读学得怎么样。既不会为了伴读加快进度,也不会停下来等他们。往往在宫中常伴贵人的伴读们,在家里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夫子从旁辅导,不至于让他们无法跟上殿下的课业。

“制科六论里,除了默认的三经三史,三正文三注疏,就是明数和暗数了。

“第六论的考题采用的便是暗数的模式,颠倒了原书中的句读,用以来误导、迷惑你们。

“答题时最主要的就是要先理顺真正的题目,若一开始就错了,那整篇论述就站不住脚,不可能拿分了。周叔辩!我说的就是你!都不好好听,怎么指望能答对?!”

周叔辩在飞过来的毛笔下,终于老实了,也明白了不管是他第一次开卷考,还是第二次闭卷考,他都没能搞清楚这题到底出自哪里,问的什么。

他能稀里糊涂地写够两版三千字废话,也算一种天赋了。

“反观殿下,就完整地答出了正确的出处,其实很简单,正是《诗经》里《大雅》的《民生》,既醉备五福……”

顾乔听得很认真,他是运气好,这次制科考试的六论刚巧都知道,但本身的学问和知识储备还是不够的,至少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做到像苏师傅讲解的这般深入浅出,旁征博引。能当太子师傅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顾乔如沐春风,收获颇多,看苏师傅的眼睛都有了小星星。

苏师傅就压力有点大了,说实话,被太子这么一直盯着,换谁都扛不住。太子自出生起就一直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威仪,让他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人时,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确定了太子两次考试一次比一次好,有不少全新的见解完美地融入后,苏师傅就再没怀疑过太子与顾乔了。

大概真的是巧合吧,顾乔与太子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顾乔很有可能便是太子伴读的补缺,他来了,能与殿下发生什么更奇妙的思想碰撞,这是苏师傅等一众老师都喜闻乐见的。他们希望太子能变得更好,也只放心把大启交到这样的太子手上。

不过在太子和顾乔的答卷中,其实苏师傅是更欣赏顾乔一些的,顾乔的意识和苏师傅等为人臣子的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就透着那么一股子三观合适的舒服。而太子殿下,就怎么看怎么有些别扭了,他写得很好,答得也没有问题,但就是有一种违和,一种他恨不能连着出题人都一起批评得体无完肤的糟糕预感。

在提起顾乔的卷子后,苏师傅就彻底刹不住了,各种溢美之词,让顾乔这个当事人红了一张脸。

他已经许久未曾被人这般夸奖、肯定过了。

不得不说,这感觉真好,他万分地怀念。

但在其他人眼中,此时此刻的顾乔是太子,太子在听到顾乔被夸奖时红了脸,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在太子眼中,他和顾乔已经同位一体,夸顾乔就让太子觉得与有荣焉了?看上去外表可爱乖巧的顾乔,在某种意义上说,真的有点可怕啊。

上完课,苏师傅并其他太子的老师、大儒,就一起被叫去了宣政殿。

武帝开始认真询问他们,如今的太子是否已经足够可以讲书了。

“若以往,臣不好说,但今日臣已不需要再说。”苏师傅直接呈上了顾乔今日再写的版本。所有在场的大臣都传阅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武帝更是激动,拍着大腿不断感慨,我儿子!亲的!就是这么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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