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两人来到了大毛土菜馆。大毛土菜馆是当地有名的菜馆,店主是个盲人,叫刘必芒,小时候他的父母觉得他必然绽放光芒,所以取名刘必芒,结果还真的盲了。在他瞎了以后,他很痛恨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是这个名字不吉利,所以将“必”字去除,改名刘芒。他很关心这世界正发生着什么,他很喜欢左小龙,因为只有左小龙有耐心陪他聊天,告诉他亭林镇的局势,关于世界局势和中国的局势他可以从电视上听到,但是电视里不会告诉他亭林镇的局势。后来他装了卫星电视,但是卫星电视让他心情不爽,因为他发现,明明是相同的事情,为什么从卫星里得知的和从国内电视台得知的有所区别。他不知道相信哪个好,最后,他把卫星大锅拆了,他认为应该相信自己人的。他把卫星大锅拆下来后,当地的警方就找到了他,警方说他是私装卫星电视。
盲店主问:卫星电视不能装么?
警察说:不能装,你没看到有告示么,贴在各个地方的宣传栏上的。
店主回答:我没看到。
警察说:这个我们要没收,还要罚款。
店主问:我装在上面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罚我呢,拆下来了还要罚我?
警察道:你装在上面的时候我以为是你们饭店的招牌,是个锅,你拆下来了我就看清楚了。
店主问:你这为什么不让看啊?
警察道:我只是执行任务,执行上级的通知,这里面肯定有不健康的东西。
店主顶撞道:那我怎么还挺健康呢?
警察笑道:你健康什么啊,你都看瞎了。算了,我就不罚你款了,你也是盲人,但你的作案工具我们就没收了。
说罢将卫星大锅装上了平时收缴摩托车用的卡车。
店主哀求道:这是我自己拆的,我是因为觉得要相信自己人才拆的。
警察看了一眼,道:自己人?
就这样,他的大锅被没收。他愤然摸索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他的保姆听到动静出门,看见警察正在装卫星大锅,以为主人不知道,连忙一边上车夺下,一边大喊“刘芒刘芒”而被处以行政拘留一天,罪名是妨碍公务并且辱骂警察。
刘芒也是顽固的排外派,认为大量的外来人口让人看着就很讨厌,把他们原来的家园搞得乱七八糟,所以他制定了一个规矩,只要是当地人凭借一口当地话去那里吃饭就可以打五折。刘芒的老婆却是个包容派,她认为本来就没有什么永远的家园,那都只是人类迁徙过程里的落脚处,只是落脚的时间长短不一而已,她为了让外地人更好地融入这里,开了一个收费培训班,专门培训外地人说当地话。他们这样一个组合真是非常奇怪,实在是无法计算他们的家庭总收入到底会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左小龙坐定,老板正好在店里溜达,上前开门见山道:左小龙,明天这里又有个新的工厂开张了。
左小龙叹口气,道:什么工厂?
老板道:一个印刷厂。
左小龙喝道:服务员,菜单。
老板继续说:还搞了个揭幕剪彩仪式,仪式完了我这里被他们中午包场了,所以明天中午你过来吃饭的话就不行了。
左小龙看着菜单道:没事,明天中午不来,偶然来一次还吃得起,哪能连着来。
老板道:开幕仪式镇长也来,还有表演,黄莹也来唱歌。印刷厂就开在我隔壁不远的地方,你没事就到我的二楼包厢里来看,说不定还能看见剪彩。
左小龙道:我来。
他们吃完饭以后回到雕塑园,此时的雕塑园一片漆黑,里面的各种植物好似可以吸收日月光辉。他把大帅放下以后自己又骑摩托车在公路上疾驰,他深爱一个人穿破风雾的感觉,这感觉就好似孤胆英雄,正因为孤胆英雄最重要的是孤,所以身边一定是不能坐人的,当然,他没明白孤胆英雄是一个层层递进的词语,孤小于胆小于英雄。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孤是最容易做到的。从二十公里外吹来的太平洋海风包裹着左小龙,左小龙开着摩托车一直在追逐一只疑似海鸟的鸟往东海的方向而去。这个镇离开海岸线才十五分钟的车程,雕塑园里的鸟估计也是在海上迁徙的时候落脚的。雕塑园是人类发展进程里唯一没有被毁灭的原始土地模样,虽然它没有被毁灭的原因是因为人类自己扯皮不清。这里的蚊虫虽然多,但这里的蚊虫会被青蛙和蜘蛛吃掉,而不是被喷雾剂所消灭。
左小龙虽然在每拧一次油门的时候都会把大帅的摩托车和自己的西风做比较,然后唏嘘,但是他依然执著地向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开去。他只是在想,他热爱自己的家园,但如果每天能做的只是发射鹅卵石,未免太过英雄气短。但他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报仇方式,有些人报仇为了报仇,有些人报仇为了悦己。况且这些不是仇,只是恨。
左小龙没能开到海边,他开到了一个巨型化工厂的生活区,在疾驰的过程中他看见有一部汽车停放得不对,把盲道给占了,他没有多加思索,用他一贯的方式贴着汽车的右边反光镜擦了过去,砰的一声,汽车的反光镜就向着车头方向折叠了。左小龙管这些都叫执法,因为他觉得他们违反了他心中的善恶观,作为惩罚,他得把这些车的反光镜撞折过去,但是不要紧,因为车主发现后扳一下就能扳回来。但是第二次……左小龙决定第二次就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但问题是左小龙根本记不住认不清哪部车犯了第二次。所以,左小龙练就了一身用摩托车手柄蹭反光镜的绝技。至于为什么要蹭右边,是因为他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是蹭左边,摩托车先接触到的就是前刹车闸,所以在蹭到反光镜的一刹那,摩托车也启动了前刹车,左小龙就飞了出去,以后左小龙就学乖了,专门蹭左手边离合器的那个把手。
但这次,他又失误了,他没想到大帅的车离合器位置诡异,一撞以后把自己的手指给夹了。这一夹非常疼,左小龙当时就没法把摩托车开走,下车捂着手蹲了半天,发现受伤的是左手的中指,而且开始肿大,他一想觉得完蛋了,这次的破风之旅估计要变成破伤风之旅了。
左小龙一个手摇摇晃晃开到了雕塑园,在回程的路上,这太平洋的暖风都变凉了,吹得左手抽疼。回到了他们的住所,大帅在园里看电视。因为没有有线电视,所以只能收到固定的几个频道,但左小龙和大帅都觉得这样看电视反而更容易有满足感。左小龙把肿大的中指伸出来给大帅一比划,大帅道:骨折了。
左小龙道:我也觉得是。
大帅问:该不是摔了我的车了吧。
说罢起身去看摩托车。
左小龙道:没摔到。有没有绑带?
大帅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些胶带,说:凑合用。
左小龙从手边的树上掰了一小截细嫩的树枝,用来固定中指,然后用胶带缠住,吃了两粒止疼药,治疗就完毕了。左小龙从小对疼痛不是很畏惧,他小时候喜欢看战争片和战争书籍,眼看着自己的四肢离开躯体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小时候崇拜希特勒,觉得希特勒就像一个孤胆英雄,但是在看希特勒的传记的时候,发现原来希特勒只有一个睾丸,而且在被子弹击中的时候大喊救命和疼,所以心中的崇拜感顿时消失,希特勒也从孤胆英雄一下子降为孤蛋英雄。左小龙觉得是男人就不能喊疼的。
虽然真的很疼。
这个夜晚左小龙特别难熬,还有一只不懂事的蚊子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咬了一口,那一口恰好咬在骨头断裂的位置,还不能挠,真是生不如死。有的时候疼好忍,但痒就不好忍了,忍着不能挠是最不能忍的。左小龙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泥巴。他突然想,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明天应该去找找她,告诉她自己受伤了,当然,是在见完黄莹的情况下。
第二天天刚亮,左小龙就醒了,他先要去温度计厂工作。为了这个工作,他要把牛仔裤反过来穿,然后把拉链拉开,方便把温度计塞到肛门里。第一批测试开始,等了三分钟后,他把温度计成品从腋下拔出一算,惊了,妈的三十九度。左小龙毫不犹豫将这支温度计塞到肛门里,拔出来一算,还是三十九度,他把刻度又甩了回去,塞到嘴里含了半天,拔出来一看,真是三十九度。这下要吃药了。左小龙是最不喜欢吃药的,他相信人类的身体可以自己解决一切问题,但出于职业道德,这个职业需要他有一个恒定的体温,他不得不吃了两片消炎药和退烧药。他真是不喜欢这个工作,但是为了摩托车的新引擎,他不得不做,到了今天他都再不愿走到那条街上再听见那首钓凯子之歌,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邪恶暂时压倒了正义,邪恶继续着,正义爆缸了,这就是现状,但一切都会被扭转,在……未知的将来。
但左小龙实在不能完成装盒和测试的工作了,他只能被劝回去休息。左小龙竖着中指,拖着高温的躯体在街上低头艰难步行。突然,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大摩托车,在烈日下左小龙觉得还是有点冷,他得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他决定给自己的摩托车取一个名字。
左小龙的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挑战者号”。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被谁用过。思前想后,出来的都是一些不能让自己满意的名字,诸如“大西洋”,不行,这个就像一个国产摩托的牌子;“所向披靡”也不好,这个“靡”字他不知道怎么写;“暗夜之星”也不好,感觉它是锦江之星的兄弟。
左小龙想着想着就到了修理店,看见自己的摩托车被拆了散落在地上,一阵伤心。左小龙特地把自己摩托车的零件稍微往一堆归整了一下,然后默默看着,心里想,你真是可怜,连一个名字都还没有,我也没有给你上牌照,等于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你就已经被拆散了。你真是一坨无名英雄啊。
店主出来拍了拍左小龙的肩膀,想当年就是他帮这部摩托车调整的空燃比,现在却已经物是车非。店主安慰道:没有问题的,发动机帮你找到了,两天就到了,你以前那台太老了,这台成色很好。
左小龙的体温瞬间回到了三十七度,但突然间想到自己钱还没凑齐,又回到了三十九度。他问:这么快,不是说差不多一个月么?
店主道:哦,你女朋友来过,说快点找,我们让广东发的空运过来。
左小龙问道:什么,谁?
店主说:那个谁,我说不出来,她说是你女朋友啦,她比你着急多了,她说你的摩托车早点修好你就能早点见她。我说你这男的也真是的,是你去泡妞又不是你的摩托车泡妞,你又不是用排气管干人家的,要等什么摩托车修好。
左小龙暗自想道,这个泥巴真是的,自己就是因为没钱才想让这车修慢点,恨不能这发动机是自己发动一下然后从广东一路走过来的,现在直接空运过来,发动机费用不说,空运费又是一笔。
左小龙道:不过我明天要出差。大概要两三个礼拜才能回来。要不我回来以后再来取。你看行不?
店主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