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泥巴是一个纯情的姑娘。其实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纯情,纯情就是一种腔调。泥巴就是拥有这样的腔调。这世界上没有纯情的姑娘,只有疑似纯情。
泥巴很漂亮,不少人追求,都未遂。未遂的原因是泥巴都觉得他们不遂,要么上身不遂,要么下身不遂。泥巴看人注重精神,在她眼里,没有独特精神魅力的男人们都是不健全的。
她这个性格的养成原因很难解释,一般难以理解的性格都是由难以理解的简单原因造成,连环杀人犯可能只是因为小时候被人很痛地踩了一脚。泥巴是因为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所以改变了她的爱情观。但可悲的是,她不记得自己究竟看过一部什么电影了。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机会再看一遍,修正自己成长中的理解错误。
泥巴喜欢画画和幻想,这两者相辅相成,消耗大量时间。她可以边画边想,也可以边想边画,可以根据自己的画再幻想,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幻想画画,这么着,一天就过去了。泥巴学了很长时间的美术,以前在小学的时候和其他队员一起画画,一天他们去画一匹马,但纯情的姑娘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所有男男女女交的作业中,唯独泥巴画的马是不带鸡巴的。泥巴说,多难为情啊。
于是,她的纯情开始被传诵。
可能,可能,很多,很多年后大家会意识到他们错了。其他人只是在写生,有一画一,有老二画老二,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那是鸡巴,但至少泥巴已经知道了。而这居然构成了她纯情的最初证据。
泥巴走路慢条斯理,泥巴说话细声细气,泥巴的一切都告诉大家,她是一个好姑娘。她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画。
但泥巴就是喜欢左小龙。
泥巴早在学校的时候就爱上了到处溜达的左小龙,她都能分辨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摩托车声和一般阿猫阿狗的摩托车声有什么区别,哪怕他们开的是同一款车。在泥巴看来,连引擎声都是性感的。泥巴在学校的时候最喜欢到五楼的阳台上观望前方,前面就是一个溜冰场,左小龙在那个时候喜欢溜冰——可能他觉得,溜冰至少比跑步快,所以,溜冰也是男人力量的延伸。但是泥巴还是喜欢他的白色摩托车。当时所有人的摩托车不是红的就是黑的,唯独左小龙的摩托车是白的。
左小龙成天叼着一支烟,戴着帽子,骑着摩托车无所事事。这是一种真正的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到让外人看着就仿佛是在谋划着干大事。
泥巴在一年前向左小龙表达过她的情意。泥巴给左小龙画了一张画,画里的左小龙唯一的改变就是那香烟变成了雪茄。泥巴把画递给了左小龙。左小龙正在给自己的白色摩托车充气,他接过一看后说:嗯,不错,就是香烟粗了点。多少钱?
泥巴说:不要钱。
左小龙把烟掐了说:嗯,我最近穷,要钱没有,要命根子有一条。
泥巴深深低下了头。但内心想,这就是我喜欢的男人。
就是因为泥巴喜欢这个男人,所以他再说什么自然也不能构成不喜欢的因素,而万一说对路了,那就更加喜欢。此时如果左小龙说出一句,我想干你爸爸,也丝毫不能影响泥巴对他的喜欢。这就是品牌忠诚度。
左小龙问:你学画画的?
泥巴点点头。
左小龙问:你为什么画我?是因为我好画吗?我长得简单?
泥巴摇摇头。
左小龙把女孩子精心裱过的画三下折成香烟盒大小,放到兜里,说:谢了。
接着他发动了摩托车,对泥巴说:你叫什么名字?
泥巴说道:我姓倪……
左小龙从车把上取下头盔,说:姓倪?这姓真怪,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姓这个,假的吧,琼瑶小说看多了取的假名字吧,这世上有姓倪的吗……哦,倪萍。行,你就姓倪吧,哈哈,泥巴。
从此以后,她就只许她的朋友叫她泥巴。
泥巴和左小龙的第二次碰面还是在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事隔一年的现在。左小龙的摩托车停稳当以后,泥巴给了他一本书,书名叫《切·格瓦拉》,下面是大大的CHE。
左小龙拿起书左右端详,念道:切……
左小龙问泥巴:有人姓切?这姓真怪……
左小龙继续他的拼读,车……
泥巴说:我觉得他像你。
左小龙用左边反光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用手掰了掰右边的反光镜,照着书上切·格瓦拉的像,皱了皱眉头,没发表意见,然后指着书上切·格瓦拉帽子上的红星说:他是中国人?哦,不对,是个外国人,他是苏联人?也不是,那就是切·格瓦拉斯基。他是谁?
泥巴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左小龙说:我不看书,我没时间看书。他是朋友还是敌人?
泥巴说:他算是中国人的朋友。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左小龙想了半晌,说:哦,那就是白求恩的朋友。
泥巴一时接不上话。左小龙把头盔扔给泥巴,说道:戴上吧,我带你去兜风。
泥巴接过头盔,戴在脑袋上,死活也系不上下巴的扣子。
左小龙说:你们这些文化人,看这么多书,连保命的东西怎么用都不知道。我来。
转身帮泥巴扣好了带子,左小龙开着摩托车载着她走。当时是春天,春天的中旬,是一个独立的气候。阳光洒满,云朵从云朵里穿透过来,空中的风就像是裙子撩动的气流,左小龙默默地载着泥巴到了一个垃圾站前。他把泥巴放下车,摘掉自己的头盔,再取下泥巴的头盔,问: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泥巴回答道:我从来没看过。
接着暂时无话。
泥巴抬起头刚要开口,左小龙直接就托住她的后脑勺给她一个长吻。吻毕,左小龙指着四周的生活垃圾,说:我最讨厌女人追求浪漫,我特地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又臭又脏,我告诉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现实好残酷的,怎么样,在这个地方初吻,浪漫不浪漫?浪漫不浪漫啊?
泥巴心里想,真他妈浪漫啊。现实好酷。
左小龙继续开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巡航,泥巴靠着他的后背无所畏惧,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云层越来越厚重,阳光柔和到给万物勾金边。摩托车的油箱一共有八升大,这车百公里耗油三升,左小龙见到泥巴前汽油警示灯亮了,说明只剩下一升油了。开着开着,摩托车开始断油了,这意味着他们开出了二十多公里。此时,天恰到好处地黑了。
两人默默无语地吃了一顿饭。泥巴一直看着左小龙,左小龙一直看着饭菜。吃完饭后,左小龙将摩托车推到加油站加满了汽油,把大灯开启,问道:你冷不冷?
泥巴回答道:冷。
左小龙说:好,去暖暖。
左小龙把摩托车停在一间酒店门口,琢磨着看大局这里不会超过一百元一晚上。虽然剩下的钱不多,但好歹比搞一个小姐便宜。到了前台,左小龙问:多少钱?单人间。
装修得老气沉沉的前台和装扮得老气沉沉的前台小姐让环境很肃穆。酒店的墙壁上挂满了钟,意淫着酒店经常招待世界各地的客人。在这些钟里,除了北京时间是准确的以外,其它时间都是随性的。在钟表的中央有一幅画,画的内容是青松和流水,老鹰和老虎。
前台用计算器算出了一个价格,说:两百二十。押金三百。
左小龙一看钱包,只有两百二十块钱。他顿时怀疑酒店的旋转门是不是安检的X光机,客人的私密讯息已经直接发到前台了。在形势有点急迫的时候,泥巴说道:我这里……
左小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他掏出全部的两百二十元,把头盔往前台上一放,说:这个头盔押给你,很值钱。
左小龙和泥巴进了房间,左小龙拉开窗帘,两人先看窗外,结果正好有人路过,一抬头,看见两个脑袋,骂道:看什么呢,看个屁啊。紧接着酒店的保安就出来劝阻,两人没交流好,直接打了起来,保安掏出了电击棍,直接向那人杵去。结果那人也没什么反应。两人愣在那里半天,谁都没见到电击棍的使用效果,一个在等自己有反应,一个在等对方有反应,楼上两个脑袋在看两人有什么反应,结果十秒钟过去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有没有反应。代表邪恶的一方总是先开窍的,那人喊道:没充电啊你。然后直接抡起一掌打在保安脸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警车随即赶到。
看到这里,泥巴先洗澡了,左小龙在窗边看局势,然后左小龙再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见泥巴躺在床上,警灯闪烁的光芒隔着窗帘映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很快,救护车的顶灯也来帮助柔和警车灯光的锐利,房间里一片光辉。左小龙去拉紧了窗帘,发现远处已经起雾了,楼下的人渐渐被降下的水汽包围。
泥巴睡在被子里假惺惺看着电视。
左小龙回头后,泥巴说道:我来例假了。
警察在下面喊道:好了好了,赶紧散了,赶紧散了。
泥巴接着说:但是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