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君心莫测

深夜,听到窗外传来的细微声响,一直没有睡沉的祝云瑄当即就睁开了眼睛,竖耳倾听了片刻,起身披了件外衫下了床。

推开一半的窗户,一只灰黑色的游隼倏地停到了窗棂上,尖锐的喙轻轻啄了啄祝云瑄的手背,似与他撒娇一般。

祝云瑄笑着抚了抚那游隼的羽翼,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竹筒,取出了密封在里头的信笺。

这只游隼是三年前北夷进贡来的,成对的雏鸟,由祝云瑄亲手养大,只认他这一个主人。这种游隼飞得极高极快,极难被射下,那日他被梁祯劫上船,就先做了准备,放了这只游隼出来一路跟着,帮他和祝云璟他们传递消息。

祝云璟在信中言简意赅地与他说了这些天泉州那边发生的事情,皇帝失踪的消息他们已尽量压下了,外头依旧传出了流言蜚语,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想要趁机煽动是非。好在现在时局尚算稳定,没有出什么乱子。

梁祯派人送去的信他们也收到了,但显然,祝云璟他们并不信任梁祯。

看着信中所书的内容,祝云瑄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窗台上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的眼中,忽明忽暗。

信笺伸到烛台之上,火苗迅速舔吻了上来。

窗棂上的游隼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脖子,咕噜了一声,祝云瑄回神,垂眸低嗤,静默片刻后眼中滑过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床上的暥儿翻了个身,呜呜咽咽地睁开了眼睛,祝云瑄过去,弯腰轻轻拍了拍被子,低声哄道:“乖,爹爹在这里,你睡。”

暥儿揉着眼睛转醒了过来,祝云瑄干脆用薄毯裹住将人抱起,把孩子抱到桌边给他喂了些热水。小孩儿渐渐清醒过来,看到还在窗棂上踩来踩去的游隼,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小鸟儿。”

祝云瑄失笑,也只有他的傻儿子会把游隼这样的猛禽当做小鸟儿。

暥儿半点不怕,还跃跃欲试想去摸那游隼,祝云瑄没有拦着,抱着他过去,让他摸了摸游隼的羽翼,只用臂弯稍稍挡着以防游隼会突然啄他。

那游隼再次歪了歪脖子,居高临下地瞥了小孩儿一眼,片刻后竟侧过了身,让它摸得更方便些。

祝云瑄有些意外,见小娃娃满脸兴奋全无害怕,再想起前日梁祯说要给他养豹子老虎时他高兴的模样,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儿子原来也不只是会玩小兔子小狗狗。

这样也好,总不能真把儿子当闺女养。

笑着捏住了暥儿的手,祝云瑄低声问儿子:“暥儿,你想回去吗?回去就可以见到你大爹爹和父亲了。”

小孩儿立刻道:“要回去!”

“可……回去暥儿就见不到父亲,也没有人陪暥儿去海边捡海螺了。”

“真的吗?”暥儿顿时左右为难起来,“那就带父亲一起回去,可不可以?”

“不可以……至少现在还不可以,要不暥儿我们再留下来和父亲玩几日,晚些日子再回去好不好?”

祝云瑄抱着儿子谆谆善诱,小孩儿茫茫然地望着他,祝云瑄继续说道:“先陪父亲玩几日,回去就去能见到你大爹爹和父亲了,可以吗?”

小孩儿高兴地点了头:“好呀。”

祝云瑄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好乖。”

将孩子安顿回被窝里,祝云瑄坐到桌前,提笔快速写了一封回信,封进竹筒里,最后拍了拍那已经等了许久的游隼,将之放飞出去。

又在窗边站了一阵,他敛眸一笑,关了窗吹熄烛火,上床抱紧孩子安心睡了过去。

转日清早,父子俩刚起身,梁祯便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早上要去军营一趟,处理些事情,中午就会回来。祝云瑄没有多问,洗漱更衣后叫人传了早膳来。

梁祯不在,祝云瑄便没有带暥儿出门,用过早膳见孩子闲不住,牵着人就在这将军府里四处转了转。

将军府不大,一刻钟不到便从后院转到了前院,那日在庙会上将暥儿强行抱走的妇人就在前院里,正在与人说话。

对方是个看着不到二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穿着身十分朴素的短打,手里抱着一个大竹筐,犹犹豫豫地问那妇人:“秦婶,少将军在吗?”

俩人都未注意到祝云瑄过来,祝云瑄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远远瞧着,就听那姓秦的妇人道:“仁哥儿又给少将军送茶叶来了啊?少将军这会儿不在,去军营了,你把东西给我吧,我拿进去。”

那少年腼腆一笑:“不用,这个还挺沉的,我自个送进去吧,茶叶是我自己晒的,挑的最嫩的叶芯子,回头秦婶您记得泡给少将军喝,他就爱这一口,上回还特地与我提过。”

“好嘞。”

俩人说着话一起走了过来,这才看到站在廊下,已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祝云瑄。

妇人立即反应过来与祝云瑄问安,顺手轻推了推见到祝云瑄后就愣住了的少年,低声提醒他:“这是少将军夫人和小少爷。”

那少年恍然回过神,低下了头,涨红了脸支吾道:“见过少将军夫人和小少爷……”

祝云瑄冷眼瞧着面前的小郎君,见他面容清秀,与岛上那些晒得黝黑的少年孩童截然不同,一看就是没进过军营的,心下有些疑惑,皱眉道:“你抬起头来。”

对方怯怯抬起了头,视线飘忽,不敢迎视祝云瑄打量的目光。在看清楚他的长相后祝云瑄的眉蹙得更紧了些,并非他的错觉,这个少年竟与他长得很有几分相像。

“你是做什么的?”

“小……小的在茶园子里干活,来……来给少将军送茶叶……”

祝云瑄轻抿了一下唇角,对对方这种畏畏缩缩之态很是不喜,没有再问下去,叫之将东西交给那妇人,打发了人离开。

妇人主动与祝云瑄解释:“这位仁哥儿是少将军从京城里带来的人,安排在了茶园做事,时常会过来将军府送茶叶,旁的便没什么了,我跟他也没大来往。”

若只是单纯的来送茶叶,就不会在提起梁祯时眼神和言语间都透着倾慕和缱绻,只怕是还藏了别的心思。至于为何当初梁祯逃难,还带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一块……

祝云瑄心知这妇人是梁祯父亲留给他的人,与她丈夫两口子是从南洋别的地方逃难过来的,为萧君泊所救,对那位萧将军十分忠诚,萧君泊故去后便成了梁祯的心腹,与梁祯从京中带出来的人却又不是一起的,想必也确实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冷淡点了点头,祝云瑄没再多问,牵着暥儿转身回了后院去。

梁祯在晌午之前就回了来,进门便直接过来了祝云瑄这里,祝云瑄正坐在榻上摆弄棋子,暥儿在一旁玩他的兔子和海螺。听到动静暥儿先抬起了头,脆生生地喊梁祯:“父亲!”

祝云瑄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了头继续专注手下的棋盘,梁祯盘腿坐上榻,笑眯眯地刮了刮儿子的鼻子,见祝云瑄面前只有一杯白开水,笑问他:“陛下怎么连茶水都不喝了?难不成是我这府上的人招待不周?”

“腻了。”

祝云瑄不耐吐出两个字,神色冷淡,梁祯扬了扬眉,有些不明所以。暥儿哼哼唧唧道:“父亲不陪暥儿玩,爹爹不高兴了,暥儿也不高兴。”

梁祯失笑,将儿子抱到身上来,笑着捏了捏小孩儿的下巴:“你这小脾气还挺大啊?”

暥儿被他捏得咯咯直笑,压根就不记得刚才还说了不高兴。

逗完了孩子,梁祯笑望向祝云瑄:“陛下总不会当真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吧?陛下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祝云瑄垂眸,捏着手中的棋子摩挲了片刻,忽然问他:“当初既没打算回去,就没想过娶妻成亲吗?”

梁祯一怔,复又笑了:“娶妻?我不是已经有妻有子了吗?”

祝云瑄冷下了神色,没等他再开口,梁祯便笑着摇了摇头:“陛下都未立后,我怎敢娶妻,若是陛下有了皇后有了别的子嗣,我自会从此收了心思。”

“……不娶妻,你在这荒蛮之地,身边就连一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吗?”

梁祯眼中的笑意加深:“近身伺候?陛下指的是哪方面?……陛下当真想知道?”

对上他满眼的揶揄笑意,祝云瑄有些恼怒,没有再说。梁祯却忽然撑起身,隔着棋盘欺到了祝云瑄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语中带笑:“陛下,我可是过了四年和尚过的日子了,陛下以为呢?”

祝云瑄别开了目光,瓮声道:“与朕何干?”

梁祯的轻笑声就在耳边,带着他吐息间的热气,叫祝云瑄莫名地觉得痒,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了些。

又一次在祝云瑄唇上印上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梁祯退回身去,在祝云瑄还怔忪时叹笑道:“陛下明知我心里只有陛下一个,又何必这般试探我。”

安静对视片刻,祝云瑄低眸掩去眼中转瞬即逝的笑意:“……快午时了,传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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