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爱人10

“您稍微等一下，秦医生上个病人出了点状况，遥控器在这里，您自便。”

曾零星用力咀嚼着什么，脸颊鼓起又凹下，仿佛一旦停下来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手指在桌面上跳跃，跃上遥控器的触摸屏。指尖似乎犹豫了片刻，打开了屏幕，切换频道，快得像翻书。她突然停下，往回翻了几页。

她的咀嚼停顿了那么一秒。

（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略带拘谨地站在镜头前，logo帽衫下露出未经熨烫的格子衬衫，面对美丽女主播的穷追不舍，他显得有些慌乱，不时目光游离，习惯性地扶一扶黑框眼镜。）

主播：……在这次游戏公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类玩家被判定为对AI产生了‘心动时刻’，这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些人认为系统判定标准有问题，也有人认为，这说明人类的爱并没有那么特别，韩博士您怎么看？

韩博士：我记得好像有个作家说过，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主播：是纳博科夫。

韩博士：就是他。我不知道这些人出于什么目的不愿意承认，也许是面子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选择中国市场首先进行公测的原因，汉语太复杂精深，而中国人对于情感的表达又尤其迂回曲折，充满了模糊性和多义性，所以如果机器能够通过无监督学习，从非结构性的自然语言数据里抽象出特定的情感反应模式，其他市场简直就是……哦，抱歉我有点激动，扯远了，回到你的问题，所以如果系统认为你心动了，那可不仅仅意味着你心动过速，我们有超过200个不同维度的指标来计算‘心动’这件事。

主播：您刚才提到了计算，您认为爱是可以计算的吗？

韩博士：说实话，我只是个算法工程师，我哪里懂什么爱情。我只知道，情感也是智能的一部分，也许是更为微妙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想要构建真正的人工智能，就逃不掉对人类情感进行结构化和数据化处理这一关。话又说回来，人类对爱的理解，又有多深刻呢？……

骗子。你个死肥佬技术宅。

你把我们当成小白鼠一样玩弄而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就因为那不要脸的免责条款。没人把它当回事就像没人把我们当回事。

但至少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你懂个屁的爱情。

主播：也对，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对爱的理解确实不太一样呢。韩博士，我们这里收到一批特殊的用户反馈，他们声称DeepHeart公司的‘心动时刻’算法有严重问题，导致他们无法将积分赠予所爱的AI，并认为你们设计杀害了一大批真正懂得爱情的AI，称你们为‘AI屠夫’或者‘爱情杀手’，要把你们送上法庭。

韩博士：哈，这个外号听起来蛮酷的。首先我要为这些玩家的投入和想象力鼓掌，这个游戏里不存在反派，我们不会‘杀死’任何AI，因为自始自终只有一个AI，只是为了用户体验，在交流过程中显示出一定的个性，但这种个性也仅仅是参数不同而已。

其次，AI只是按人类设定的规则进行学习、决策、反馈、迭代，它没有性别，更谈不上懂得爱情。如果你觉得它懂得爱，多半只是因为你把爱投射到它的身上，就像投射到你养的宠物身上一样。在这个游戏里，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赢，为了赢，它可以根据人类情感动力模型，计算出最有可能让你产生心动时刻的语言或者行为，会制造出一种依恋模式然后主动打破它，甚至自动解锁我们称之为‘体验交互’的功能，改变你周围的物理环境来制造感官上的种种幻觉。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可它真的爱你吗？

最后，确实有用户发生主观上心动，客观上却不被系统承认的情况，经过数据排查，我们发现这些用户的初始数据标定，也就是第一次登入游戏时身心严重偏离正常状态，比如疾病发作、酗酒、服用药物……

屏幕上的画面凝缩成一个光点，随即暗下，映出一脸漠然的曾零星，像是用咀嚼动作来外化内心的活动。

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机器，是否意味着我也是个机器，一个被用于测试机器的机器？

那么我的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

我是机器我不是机器是机器不是机器是机器机器器……

她咀嚼得越来越快，像是冲刺般鼓起两颊肌肉。

“曾小姐可以进来了。”

曾零星停止了咀嚼，一个粉色泡泡从她唇间出现，膨胀，扩张，像是经历了亿万年的宇宙星系，像会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噗。

破裂的粉色糖膜下，曾零星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1] 5-HTP（5-羟色氨酸）是一种天然的氨基酸代谢中间产物，同时也是神经递质5-羟色胺与褪黑素的生物合成前体，作为帮助抑郁症、厌食症及失眠患者的膳食补充剂，同时也作为治疗重性抑郁障碍的药物在许多国家销售。